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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一
一九四五年,天津。
日本人投降了,灰溜溜乘船回了自己的島國,國民黨的接收大員大搖大擺進了天津衛。老百姓長舒一口氣,雖然對八年前國民政府統治時期的種種劣跡還記憶猶新,但畢竟是自己人了,一家人鬧矛盾總比讓小日本騎在脖子上拉屎強。於是,逃亡在外的商賈紛紛回到家鄉開始二次創業。一時間,天津衛的工廠一個接一個開業,店鋪一個接一個的開張,歌廳酒吧紛紛開門。勸業場擴大了營業麵積;跑馬戲的拉洋片的又支起了場子;大街小巷又響起了久違了的小商小販們的吆喝聲。天津衛又開始顯現出了它以往的繁華。
已是深秋,評劇名伶筱丹桂要回來的消息不脛而走,人們奔走相告,在南方流浪多年的筱丹桂回來了,就要在華安大戲院重新登台亮相了。離筱丹桂登台還有三天的時間,華安大戲院的售票房前已經排起了長龍。天津距北京僅一步之遙,而兩地的文化氛圍,人們的欣賞口味卻大相徑庭,在北京人擠破腦袋看梅蘭芳時,天津人正搖頭晃腦地跟著戲台上哼唱著過去被稱作“蹦蹦戲”的評劇。這一方麵因為起源於唐山的評劇幾十年前首先登陸了天津,更主要的是評劇的對白全是大白話,少有京戲裏的扭捏作態,唱詞也是句句能夠聽懂,似乎更暗合了天津人骨子裏具有的平民心態。筱丹桂九歲在天津這個碼頭唱紅,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到了一九三七年她十七歲時,已是天津衛家喻戶曉的名人。當時天津衛流傳著這樣的俚語:“不聽筱丹桂的唱,白來世上走一趟;看了筱丹桂的臉,夜裏夢中做神仙。”由此可見筱丹桂深厚的唱功和俊美的扮相。抗戰一爆發,華北的難民紛紛舉家南逃,筱丹桂和她的戲班子也沒了消息。失去了筱丹桂的戲迷們隻有晚上關上房門輕輕哼唱幾段筱丹桂的唱段,心裏卻似百爪撓心,曾經有一個筱丹桂的戲迷忍受不了這巨大的痛苦,站在海河大橋的鐵柵欄上對著守橋的日本兵狂罵:“小日本,我操你祖宗!你不在你家呆著,跑到我們中國來幹啥?看不到筱丹桂的戲,還有什麼活頭。”就在日本兵端槍瞄準他時,幾近顛狂狀態的戲迷大喊著:“筱丹桂,我找你來了!”話音未落,人已經縱身跳進了波濤滾滾的海河。
艱難的八年終於熬過來了,筱丹桂又要在津門亮相了。人們猜測著:八年了,筱丹桂是胖了還是瘦了?是醜了還是俊了?一亮嗓還能震得戲園子的地板都嗡嗡作響嗎?似乎是為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和渴望,華安大戲院掛出了筱丹桂上演全本《玉堂春》的戲牌,這讓戲迷們驚喜不已,這可是筱丹桂的保留曲目,最顯唱功和表演功夫的。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農曆十月初五傍晚,華安大戲院門口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達官貴人、商賈巨富們都把能夠觀賞筱丹桂複出後的第一場戲當作了身份地位的象征,汽車黃包車從四麵八方紛紛湧來,戲院門前的整條街都被堵了個水泄不通。當局怕有人趁機鬧事,還派出了警察維持秩序。
一輛黑色嶄新的美國福特小轎車嫻熟地穿過人流,緩緩停在了馬路旁邊,從司機座位上下來的是一位身材略顯單薄卻氣度不凡的公子。他上著黑色燕尾服,下穿緊身褲,足登長筒馬靴,黑色禮帽下是一張清臒而帥氣的臉。他眼睛掃過熙熙攘攘的人流,眼神裏透著冷漠和遊移,這和周圍人們臉上的喜氣洋洋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隨著被公子拉開來的車門,下來一位西裝革履六十開外的老者,老者眼睛裏流露出掩藏不住的興奮,笑聲朗朗:“嗬嗬,又看到筱丹桂的戲了,八年沒有白熬啊。”年輕人眉頭微蹙,低聲道:“爸爸,您去看戲吧,我就在外麵等您。”老者臉一板:“胡說!默兒,我今天叫你來就是要讓你看看咱們中國人自己的文化,不然,你把老祖宗都要忘了。”年輕人聳聳肩,無奈地跟著老者往戲院走去。不時有人上來和老者點頭哈腰地握手招呼,眼神裏全是尊敬和謙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