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過去了。
開春的時候,李香枝特意找風水先生掐算出下基的日子吉時,一串鞭響過後,瓦匠們叼著王強發的名牌香煙打橛放線,揮鎬甩斧,熱熱鬧鬧的幹將起來。李香枝支起了桌子,擺上三四把水壺,好茶好水的好生伺候著,招待工匠,招待前來祝賀的街坊四鄰,親朋好友。王成滿則意氣揚揚地跟王成堂說著兒子找來的師傅如何有名,房子蓋得如何好,又將兒子特意從城裏拿回的圖紙給眾人看。
王娟早早帶著孩子回來幫忙,幫著娘家接待親友街坊,幹點小零活,比如打理飯菜,收拾院子。娘家晚上要犒工,頗為排場,專門請了做菜的廚師,務求精美,很下了番功夫。一則是黑白兩道的人馬齊聚,不能含糊;二則是給眾人看看現在家裏富實,以壯聲勢。
張國明下班後也準備著去嶽丈家。他關了電腦,將桌麵收拾妥當,然後從工資袋裏抽出一千塊錢,再加上兜裏原有的兩千塊,湊成三千塊錢,預備給嶽丈家作奠基賀禮之用。他吃不準這筆錢是多還是少,要是按當下人情慣例,這筆錢不少,算多的。按照老婆王娟的意見,拿一千八足可,又好聽又省錢。“咱們還是省省吧,我娘那邊現在不比以往啦。”
不過張國明最終還是決定拿三千塊。他知道眼下丈人家財大氣粗,過著爆發戶的日子,吃穿用度大手大腳,特別是小舅子和丈母娘,為人處事又有了種滿不在乎目空一切的味道,這筆錢未必能夠看在眼中。但不管怎樣,在農村,在蓋房這種大事上,自己不能太小氣,不能讓丈母娘那邊看扁了啊。
那麼,這個月以後的花銷怎麼辦呢?望著剩下的五百多塊錢,張國明有點犯愁。一種手頭拮據的感覺籠著他,令他皺眉。如果不是哥哥那邊幫著,不是爹娘幫著,就這點錢,恐怕隻夠他們一家三口就著西北風喝麵條吧?即便如此,王娟的那筆安置費也動用了,也花進兩三千去了呢。
顧不了那麼多了,先把這事兒過了再說吧。
正在他撚著錢袋胡思亂想的當兒,有人拍了拍他的臂膀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扭頭一看,頗為意外,吳世友笑嘻嘻地站在他旁邊:“國明,想什麼呢?”
“有什麼事嗎?”
“我今晚燒車,請大家喝酒慶祝慶祝。”
張國明想起來了,不錯,吳世友前兩天提了新車,成為單位第一個有私家車的主兒。單位的同事們又羨慕又妒忌,紛紛嚷著讓他請客,吳世友倒也爽快,答應發了工資請大家撮一頓。
張國明一直猜測吳世友怎麼弄的錢。不單是他,單位別的同事也猜測著吳世友來錢的渠道,要知道那車怎麼著也得小二十萬,簡直要比上行長的專用車了。可這個事情怎麼說?魚有魚道蝦有蝦道,人家辦事圓滑,處世周方,自有來錢之路,或者人家幹脆是炒股所得呢。據說吳世友在股市的資金頗大,他在股市又淫浸多年,這兩年股市起起伏伏,沒人知道他到底掙了多少錢。
不過張國明和吳世友一直不太對脾氣。吳世友對他分到房子一事一直耿耿於懷,兩人資曆相仿,幾乎同時進的單位。當初分房子的時候也是他們兩人相爭,最終張國明得手。雖然單位領導說這是民主評議後的結果,可是楊行長偏心張國明,頗為倚重他卻是不爭的事實。且不說先前單位裏的應景文章讓他這個筆杆子來做,每次的新規新政先由他去學,然後回來宣講解釋。就說現在,年後行長讓張國明到各商業銀行去查帳,查違規,查反洗錢,說是讓他去熟悉熟悉新業務。這個安排更加證明了大家的感覺。
吳世友對於這個安排私底下非常不滿。如果說張國明算是單位的筆杆子,那吳世友就算是個外交家,他非常善於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各方麵的人際關係處理得非常老道,而他側身其中遊刃有餘,混得風生水起,各行對他的評價頗好。
吳世友對於這個安排暗自揣測一番,單位裏能外出查帳資格的就他和張國明,他們都有審計師證,隻不過這些年張國明抓理論,他抓實際——這幾年基本上是他幹這個差使。這算是個肥差,到了下屬的商業銀行裏,量裁權出入很大。最簡單的例子,對於一筆商業違規貸款處罰,十萬八萬的是它,幾十萬上百萬的也是它。雖然最終的結果都是以雙方假打假罰,心照不宣的方式了事,但是裏麵的貓膩,讀者自可會悟。
所以吳世友很有些鬱悶,但又不敢明說,隻能借著同事聚會的機會以酒蓋臉狹促張國明,說他簡直就是行長的幹兒子,是行長的接班人。惹得張國明大為不快,幾乎要跟他翻臉,兩人彼此互相忌憚,也因此他對於吳世友此刻的邀請頗感意外,本能地排斥,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