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所做的“好事”招了個事無巨細,可偏偏對那蔣玉菡的行蹤是一無所知。
氣得王爺恨不得抄起廳杖親手了結了眼前這人。
眼下這希望全落在了他那寶貝兒子馭兒身上。
可那馭兒也是個天生耗爹娘的小祖宗。白日他放走了蔣玉菡,便知爹爹晚上定會怪罪。急急的跑回了宮隨口扯了個謊,隻道自己觀音誕辰得佛祖托夢,要火速前往普陀山與觀音大士參悟佛法,不然便會小命不保。說的是天花亂墜信口雌黃,唬的年事已高的太後一愣一愣的,忙讓人八百裏加急的送他去了。
他爹忠順王不知內情,還以為蔣玉菡與他在一塊兒,忙叫人追。等追上了,已是半月有餘。這是後話,此處不表。
第十六章。
再說那蔣玉菡逃出了王府,站在那人來人往的金陵大街上,心中竟是說不出的滋味兒。隻覺得這茫茫人海大千世界竟沒有自己容身之處。
年幼時也曾享受過一段安逸閑適的日子,後來家破人亡流落戲班,跟著戲班子的人走南闖北也算是有了一番閱曆。可自打進了忠順王府,終日被寵著護著,凡事都不用操心,弄得是連日子也不會過了。
想到此處,蔣玉菡心中對那人是又怨又恨,可又偏偏是忘不掉。
蔣玉菡一路跌跌撞撞跑至城郊。金陵城,天子腳下,來往行商自是川流不息。又值午時,城門外禁軍把守,逐一盤問著每一個進出金陵城的人。蔣玉菡苦笑,自己現下這般模樣,是斷斷不敢往那城門走的。雖是綾羅滿身,卻是蓬頭垢麵血呼啦差,叫人不起疑都難。
眼下這城中唯獨還有幾分交情的便是那喜玉齋的掌櫃的,也就是以前長生班的老板。
蔣玉菡帶著細軟,慌慌張張的就進了喜玉齋。那掌櫃了見他這般,心中已經猜了個大半,憐他命苦,就開了後院一間廂房容他幾日。
可這蔣玉菡心中也是清明。先前北靜王在此欲圖謀不軌,這掌櫃的竟然隻字未提,想必是收了些好處,便認錢不認人了,隻怕是心中也不似表麵上這般好心。但此刻,他蔣玉菡已是身心俱疲,再也無力奔走,也無處可走。
進了廂房胡亂吃了幾塊糕餅,將那滿身的傷口稍作清洗便倒頭睡下。
這睡著,卻也是不得好夢。睡的甚淺,隻要院裏有一丁點響動,他必會從夢中驚醒。又怕那忠順王帶人來找,也怕那北靜王得了消息派人來捉,更怕那黑心的掌櫃將自己出賣。醒醒睡睡,反複幾次,竟是比未睡得還要疲累。
第二天清早,那蔣玉菡便梳洗得當,起身準備離開這是非之地。
昨日一日都是慌慌張張,竟從未打開包袱看過。今個兒一早打開包袱,真真是哭笑不得。
包袱裏裝著一對琉璃玫瑰簪,一隻紫金長青冠,一雙彩金麒麟吊墜,幾串紅麋串,各色汗巾玉飾十餘件。
那世子再精明,也不過是個娃娃。拾掇的東西雖然精貴,卻也不能當錢使。唯有那角落裏的兩定大金裸子還算是有些用處。隻是這麼大兩個,尋常店鋪怎麼收的起,拿在手裏空叫賊惦記著。
放眼望去,這一包細軟,除那兩定金裸子並一方紅汗巾,皆是情濃之時那忠順王爺所贈之物。如今這麼金光閃閃的擺在眼前,好一個物似人非事事休,看的他真真是一個欲語淚先流。再看身上,這世子偷來的衣服,便是當日王爺生辰他給特別定做的描金秀紅衫。色澤鮮豔,造價不菲,聽說是那波斯國的紮染手法,不暈不染,百洗不退,拿來做喜服保證是恩似酴朱情比金堅。如今看來真真是紅的紮眼,紅的諷刺。
他心中一咬牙。當日他是孤身進府,今日出府便不想欠那王爺一分一厘,隻求走的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心中想著,便出門找掌櫃的要了一身布衣。取出金裸子和紅汗巾,將剩下之物用那紅衫一裹,悄悄溜進隔壁的靈堂。
這靈堂原是那掌櫃的設來安葬那些無人送終的戲子用的。做戲子的,統統是被戲班子買斷了的,沒有父母沒有後人。命好的,被人贖走了,也算是有個安身之所。也有的被折騰個半死再丟回來的,就當是讓戲班子白白賺了筆贖身錢。戲子死後,無人會來祭拜,戲班子也沒錢修棺造墳,隻得燒了,留下一抔焦灰,藏於壇中。再在壇子前豎塊牌子,寫個名字,就算是得以善終了。每逢冬至清明,能有一個人來上柱香,已是天大的福氣了。
蔣玉菡當初全當自己會老死於此,便為那枉死的父母買了一口壇,做了一塊靈位,供奉於此。牌位後便竟是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了上去。隻道將來死了,將那名字一描,也算是一家團聚了。
蔣玉菡父母均是被判斬刑,屍身不得入殮,那牌子後頭的骨灰罐裏應是空無一物。早先那蔣玉菡也算是有幾分知覺,自打第一次登台起便偷偷藏了一筆銀錢在那空壇之中。指望著有一日攢夠了能將自己贖出去,過上一段清貧日子也好。
蔣玉菡將壇子裏的一包銀票銀錠取出,粗略一點,也是足夠過上一段時間。又將那衣服裹了的細軟放進裏麵,將封土拍實,再撒上一層香灰,做出一副無人問津的樣子。
待收拾完畢,天色已是大亮。蔣玉菡乘著喜玉齋還未開門迎客,悄悄的在那掌櫃桌上留下一吊銅板,算是清了房錢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