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夏模模糊糊地看著他,問道:“安卓,你一直在陪我嗎?”
“走的時候是好好的一個人,回來就變成這樣子,要不是昨晚尼爾斯發現你,你就變成冰棍了,叫人怎麼不擔心。”安德拉斯並不掩飾他話裏焦慮的口氣,隨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剛要起身,發現沈方夏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他,仿佛他眼睛後麵有什麼東西一樣。他奇怪地停下來,看著沈方夏。
“馬丁。”沈方夏開口念道。
“什麼?”安德拉斯奇怪地問。
“沒什麼……”沈方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臉側了過去,不看他,“安德拉斯,我去看極光了,可是沒看到。回來的路上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可能發燒了。”
安德拉斯伸出手,握住沈方夏在被單下的手。燒已經退了,手心有些濕,有些涼。
“沒關係。”他溫柔地說,“以後,我可以帶你去看,住上一陣子,總能看得到。”
沈方夏輕輕搖頭:“不是的,並不是什麼人都能看到極光。也許我是看不到極光的那種人,你說呢,安卓?”
安德拉斯緊皺眉頭:“以後不許自己去那麼冷的地方,你受不了。你如果真的還要去,我就把你全副武裝起來,從牙齒到腳趾都穿上最保暖的皮毛,帶你在那裏住上半年,不怕看不到極光。”
沈方夏諷刺地笑了,笑容顯得很疲憊:“安德拉斯,謝謝你守了我一夜。”
安德拉斯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龐:“以後不許亂跑了,聽到沒有?你嚇死我了。”
沈方夏的眼裏光亮亮地:“安卓,你真的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安德拉斯放下了手。
“夏,如果我說,我瞞著你的事情都是在保護你,你會不會相信?”他嚴肅地說。然後他站起來,離開了房間。
你到底是誰
夜已經深了。整個白天昏昏沉沉的睡眠讓沈方夏輾轉反側,而接二連三的事情更讓他無法安眠。他轉過頭去,安德拉斯睡得正香。他注視著他熟睡的麵龐,那麵龐安寧得仿佛像孩子一般。在歐洲人當中,他的皮膚少見的光滑,沒有瑕疵得如同上帝親吻過的一般。身邊是熟悉的人的臉龐,熟悉的氣息,可是此時,他卻覺得如此陌生。
他想起白天的時候,安德拉斯不顧他的反對,把沈方夏的床鋪和東西搬到了他的房間來,美其名曰專心養病,實際上誰都明白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沈方夏不時第一次被抱在安德拉斯的臂彎裏,卻是他清醒的第一次——他想起被抱起的時候安德拉斯不容置疑的態度,仿佛又感到那種咄咄逼人的性感撲麵而來,不由得臉紅了。
他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臉頰。這個神秘的、帶有東方血統的、出身於貴族之家的怪人,他到底是誰呢?馬丁——是被他殺了嗎?他想擺脫這個念頭,卻無法從種種奇思怪想中脫出身來。那張與身體上盤桓的疤痕完全不同的光潔臉龐,原來會是什麼樣子呢?他歎了一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滑過安德拉斯的嘴唇。
也許是動作有些大,驚著了睡夢中的人,安德拉斯不自覺地微微張開了嘴,咬住了他的手指。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指尖,沈方夏不由自主地傾身過去,想吻住這個讓人迷惑卻又誘惑的男人。這時,他聽到了安德拉斯喃喃的夢話。
安德拉斯平時是和他說中文的,間或是英文,沈方夏的瑞典語又是半瓶子水,所以交流基本不用。但在半夢半醒間,安德拉斯說的自然是他的母語。聲音很低,又有些含糊不清,沈方夏幾乎完全聽不懂,隻覺得很可愛。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堅不可摧的男人還有如此柔軟的一麵,不由得輕輕笑了出來。
正在這時,他看到安德拉斯眉頭緊皺,手也握成拳頭,緊繃又鬆開,嘴裏一直在反複念著一個單詞,看上去是做了什麼噩夢。那個反複念出的詞語越來越清晰,看安德拉斯的表情,好像是在懇求,或者在絕望地說著什麼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傾聽。他終於聽清楚了,這個詞語讓沈方夏渾身一震,毛骨悚然。
饒是他瑞典語再不好,這個詞也是不會變的。
他念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他在念:“安卓,安卓……”而他的表情,分明在懇求那個叫“安卓”的某種事情。
一個人在睡夢中,在最放鬆的時候,往往會吐露出最驚人的秘密。而沈方夏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會不會有同名同姓的人?
他扶著床邊,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安德拉斯,渾身顫唞不可自已。過了很久,沈方夏終於控製住自己,走下床,站在冰冷的地板上。
安德拉斯又說了一次,彷佛印證般地,沈方夏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憑他幾個月的瑞典語學習,他能聽出這句重複了千百句的話是:安卓,不要這麼做。
沈方夏心裏一動,打開床邊自己的抽屜,輕輕在裏麵翻動著什麼。床上的安德拉斯翻了個身,似乎要醒來,沈方夏嚇得本能地躲在了門後,雖然這毫無用處。
好在安德拉斯又繼續睡著了。沈方夏躡手躡腳地開了門,幾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小心不讓木頭的吱嘎聲吵醒安德拉斯。他在巨大的空洞的走廊裏摸索著,跌跌撞撞,幾乎摔倒,而他的手心裏,是剛才翻出來的、幾乎捏到汗濕的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