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其來的喜悅抓住了他,也使他內心變得更加患得患失。
在馬丁走前的那個夜晚,他們在床邊坐下,相互依靠。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感覺,馬丁再也不會回來了。他遲疑著把這種感覺說出了口,以為馬丁會嘲笑他的幼稚和疑心,可是馬丁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你就在心裏想,我很快就會回來吧。”馬丁伸出一隻手摟住了他的腰,兩個人緩緩地一起倒在柔軟的床鋪裏。
那個晚上,他們相互擁抱著,誰都沒有睡著。
“先生,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禮貌的聲音打斷了他對最後時光的回憶,原來他已經不知不覺走到樂聲傳來的方向。一個黑衣的神甫正端詳著他,顯然把他當成了小鎮的來客。
“我……我是來找人的。”由於下雪而逐漸加深的寒意侵襲到身體裏去,他開始覺得衣服真的穿少了。
“先到裏麵來,暖和暖和吧。”神甫看出了他的窘狀。
這是一個小型的教堂,唱詩班的成員正在排練不知名的曲子,大提琴、吉他和人聲合奏出安靜的旋律,讓人溫暖。他在前排坐了下來,神甫坐在他的身邊。
“請問,你是來找誰的呢?”
“呃,我想要找齊格納家的人。他的名字叫馬丁。”
“馬丁……啊,你說的是那個個兒高高,金色頭發的馬丁吧?他出生的時候,還是我給他洗禮的呢……”年邁的神甫顯然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
“啊 ,是嗎,你認識他?那太好了!”沈方夏情不自禁地說。
“我不光認識他,還認識他們家幾乎所有的成員呢。他們家是我們鎮的望族,婚喪嫁娶,都是在這間教堂裏完成的。我自己都數不清,我給他們主持過多少次婚禮和葬禮了。”
“那麼馬丁他……”
“最近一次葬禮,應該是齊格納家的老爺子的吧。還是幾年前的事了,唉。馬丁是他們家最小的兒子,本來被派到遠東市場去的,也急匆匆趕回來了。”
沈方夏並無心聽他的回憶,他隻是機械地想,哦,是這樣,有這事,在這裏發生的。他希望神甫早點把話題轉到馬丁身上,可是神甫隻是沿著自己的思路絮絮地說下去。
“當時葬禮上,還發生了一點小插曲呢。正在下葬的時候,有一個陌生人闖進來,說要見馬丁,我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
“啊?”
“對了,你是馬丁的……”神甫終於想到了沈方夏,抬起頭看著他。
“哦,我是馬丁的中國同學,好久沒見麵了,這次過來旅遊,想順便找找他,可是其他的聯係方式都遺失了。”沈方夏趕緊說。
“哦,好久沒見麵了……難怪你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神甫點點頭,又搖搖頭。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沈方夏焦急地問,如果不是跟神甫不熟,他幾乎想揪著他的領子問,他的馬丁後來到底怎麼了,什麼下落,是死是活!
“當天那個陌生人闖進來……就說要馬丁跟他走。我們誰也沒有見過這個人,可是馬丁倒仿佛認識的一般。不,不但認識,還很熟。”神甫緩慢地回憶著,“他顯得很為難,既不想走,又不想當麵爭吵,氣氛很尷尬。”
“我正在猶豫,葬禮要不要繼續下去,那個人在馬丁耳邊說了幾句話,這孩子到底還是走了。”
“那……後來呢?”
“後來……”老神甫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後來馬丁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啊!”沈方夏失口喊了出來。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後來過了一段時間,聽說他出了車禍,在斯德哥爾摩。因為同行的是很有名的人,事故上了報紙,我們才知道。照片登出來,我才認出來,車禍時跟他在一起的那個人就是葬禮那天來找他的人。”
“那個人是名人嗎?”沈方夏突然覺得周圍的空氣不再溫暖了,一切都冷了下來。
“是啊。我們瑞典很有名的家族,姓腓特烈的。這個家族的人一般不拋頭露麵,我也是看到照片,才把人和名字對上號。哦對了,你是外國人,可能不知道。”神甫理解地說。
沈方夏覺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
“那車禍之後呢?”
“奇就奇在這裏。車禍之後,馬丁再也沒有回來過。他的哥哥趕過去,卻沒有帶回人來。我聽說……馬丁失蹤了。”
沈方夏本來預計聽到死亡或者癱瘓這樣嚴重的字眼,他甚至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失蹤”兩個字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使他一下子愣了。
“失蹤?”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後麵的事情……馬丁哥哥回來之後,他們家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後來就整家都搬走了,這裏隻留下空房子。唉,當年的盛況啊!”
“那……請問,你還記得那位腓特烈先生長什麼樣嗎?”沈方夏用最後的力氣把這樣的話擠出口,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不能呼吸了。
“嗯。高個兒,黑頭發。對了……似乎有東方血統。”
沈方夏覺得心已經被撕碎了,血汩汩地從裏麵流出來,不覺得痛,隻覺得諷刺和可笑。他甚至真的輕輕笑了出來,神甫一臉不解地疑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