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個地址,那是瑞典極北的一個港口城市,呂勒奧。
剛才在齊格納航運的公司裏,他想的並不是這回事,那個出發之前就已知道的結果。他想的是這張紙條,和這個地址。要不是他偶然在安德拉斯的書房中發現了這頁地址,他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馬丁的下落。
他出發的前一天,偶然去了大書房。書房裏壁爐的火焰燃燒得正旺,裏麵空無一人。安德拉斯照例不會很早回來,沈方夏無聊地從書架上試圖找他喜歡的書看。他偶然一瞥,看見了書架高處的一個古色古香的木頭盒子,上麵刻著幾個鎏金的花體字,正是這個家族的姓氏字母。
沈方夏踮起腳,靜靜地看了那個盒子一會兒,終於還是找來扶梯,把那個盒子搬了下來。
令人驚奇的是,盒子上竟然沒有灰塵,裏麵卻是一卷卷的圖紙。他攤開來,發現是這個城堡的建築設計圖。19世紀的圖紙經過複寫和保護竟然還珍藏在這個古老的城堡當中,他不由得對瑞典人的細心深感敬畏。
看了一會兒,他重新爬上梯子,想把盒子送還回去。書架太高了,他用手在柵格裏摸索的時候,觸碰到了一個凸起的東西,好像是個開關。出於好奇心,他按了下去,然後發現,兩扇書架緩緩地向兩邊移動,裏麵竟然還有一間隱秘的小書房。
難怪這個角落的盒子上並沒有灰塵。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從來不見安德拉斯在家裏辦公,原來是躲到了這個角落。也許是不希望有人打擾吧,他想。房間不大,光線不太好,所以台燈一直還亮著。然後,他走了進去。
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一些文件和信箋。信箋的第一頁撕去了,但墨水有些漏下來,沈方夏能依稀看見齊格納航運的地址。然後他在沒有撕去的第二頁上,發現了第二個地址。
沈方夏很快就明白,這是馬丁家的地址,也是更容易知道他消息的地方。很明顯,安德拉斯已經寫下了這個地址,但並沒有撕給他。他隱瞞了一些事情,隱瞞了馬丁真正的地址,能找到他消息的地址!
他依稀記得馬丁跟他說過,他的家在很北的地方,北到離首都還有很遠,北到可以看到極光。沈方夏用顫唞的手撕下了這一頁,揣在自己口袋裏。
向安德拉斯告別前,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安德拉斯還有沒有什麼話說,他在等待他告訴他真實的故事。
然而他失望了。
“那麼,這一切就讓我自己來發現吧。”他望著手裏的紙條,輕輕地自言自語。
上飛機前他給安德拉斯打了個電話。安德拉斯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事情辦得怎麼樣?”
“……沒什麼結果。我想自己散散心,周末結束前回來。”
那邊深深地歎息一聲,彷佛要說什麼。沈方夏屏住呼吸,他在等待和奢望安德拉斯最後的回心轉意。“夏,你還好嗎?”
“還好。安德拉斯,你覺得我有什麼其他的辦法,能找到他的?”
那邊沉默了很久。
“夏,你不管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可是有些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要不要我到斯德哥爾摩去接你?”
沈方夏的心落到了穀底。
“不,不用了,我一個人轉轉就好。回來找你,再見。”他心慌意亂地掛了電話。最後的機會流逝了,他所能給予的信任和希望消失了。安德拉斯最終是連他也不信的,他想起袁豫的話:他會後悔的。
他迷戀安德拉斯的冰雪氣質,迷戀他的懷抱,甚至迷戀他說喜歡他的方式。但同時,他身上的不確定性又給他們的關係帶來了太多的起伏。從開始的不安、敵意和爭吵,到後來的追逐、試探和陷落,安德拉斯每每在給他一絲光明之後,又深深地把他推入黑暗的海洋。
安德拉斯,你既然不信任我,為什麼又要說喜歡我?
在飛機上,沈方夏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大雪和葬禮上的男人
“你好,我叫齊格納。馬丁?齊格納。”
“你好,我是沈方夏。你想學中文做什麼呢?”
“公司和中國的業務越來越多了,所以派我來中國市場走幾個月,在分公司裏實習一段時間,順便學習中文。我們從哪裏開始呢?”
夏天的校園裏,林蔭道旁兩行筆直的白楊樹嘩嘩地在風裏響著。那和白楊樹一樣筆直的身影,那雙藍得像北海之波的雙眼,那在陽光下淡金色的頭發,被微風吹起的發絲遮住了他的雙眼。如果不是認識他,沈方夏從來沒有留意過這個在世界地圖上一隅的國家,也不會意識到這是他的宿命所在。
與許多第一次與外國人打交道的大學新生一樣,沈方夏在最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幹些什麼,後來想起來,也許就是這樣青澀的感覺引起了馬丁的注意吧。最開始沈方夏以為馬丁隻是一個普通瑞典公司的員工,像許多被派到中國的外籍員工一樣,過著半工作半體驗的生活。他們把中國當成遍地黃金和美女的銷金窟,隻要自己出現在夜店裏,白種人的五官就是最好的招牌。
但馬丁不一樣。馬丁並不把他當做外國人,而是當作可以一起工作娛樂的朋友。他不執著於神秘的中華文化,而是像一個普通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學中文,閑暇時間也講瑞典的故事,關於他們古老的航海之道的開通,與北方威尼斯的旖旎港口。當沈方夏發現馬丁並不一樣的時候,他在心中下意識地把這個來自離中國幾千英裏之遙的異國男人當作了朋友。他會問這個年長他幾歲的男人一些關於人生的問題,也會在自己需要做決定時征詢他的意見。他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很快超越了友誼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