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夏聽到當日場景的回述,不由得向蘭諾夫看過去。他還是在看著手裏的報紙,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伯爵回來的時候,胳膊也受傷了,臉上被熏得黑乎乎的,給我嚇得!好在沒有大礙,才罷。要不是直升機趕到,救援工作慢好多呢……據說他一個人就從火海中抬出來好幾個燒傷的乘客!”
沈方夏心裏一動,轉頭問蘭諾夫:“我的朋友,是你救的?”
蘭諾夫放下手裏報紙。他的臉部輪廓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出北歐人特有的堅硬來,而眼角的細紋表明,他經過了歲月和滄桑。
“在你的鄰人流血時,你必不得袖手旁觀。”停了停,他加上一句,“況且那是你在乎的人。”
尼爾斯去收拾台麵了,沈方夏站起來準備上樓,經過蘭諾夫的身邊,把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謝謝。”他真心實意地說。
極光與北海
沈方夏又一次坐在城堡上麵的懸崖草叢中。秋天已經真正地到來,第一場雪之後,蟲鳴也聽不見了。太陽隻在中午時分還有些暖意,秋草也開始發黃。
車禍給學校的震動很大,畢竟是有外國人卷入的車禍,雖然司機並無任何主觀責任,但美國大使館還是出動了相關人員。幸虧中國學生沒有人命,但學校還有放了他們相當長時間的病假。
現在,沈方夏徹底閑了下來。他身上穿著蘭諾夫的那件大衣,與他坐在一起。他曾經要把那件衣服還給他,但蘭諾夫說,你留著吧,他也不好拒絕。衣服樣式普通,剪裁卻是一流,針腳密得看不出來,上等的手工裁縫才會有這般手藝。
沈方夏拾起一根野草,用嘴叼著,淡淡道:“蘭諾夫先生,叫我出來,有事嗎?”
蘭諾夫看著大海,卻說道:“在這裏住得習慣嗎?”
“瑞典?是的。你家?不。”
蘭諾夫笑了:“別說你了,就算是出生在這裏的我,整個童年也都不不習慣的。”
“你……不是出生在香港嗎?”沈方夏嘴一快,就把飛機上的對話說了出來。
蘭諾夫的臉部肌肉抖了一下。“啊……對不起,我是要說,我剛到這裏也不習慣。”蘭諾夫彷佛是從什麼地方夢遊回來一般,抱歉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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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夏便閉了嘴,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出生在香港,殖民地人。我在香港呆到五歲才回來這裏,當時一句瑞典語都不會說,粵語倒說的不錯。”
沈方夏看著他帶著東方氣息的相貌,想起了他們在飛機上的對話。
“你想不到吧……我是私生子。被家族流放在外的。等他們發現繼承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才想起我來。”
沈方夏看著他。王侯將相,都有一段見不得人的故事麼?
“我來的時候,基本上沒人搭理我,除了我表哥。”
“你表哥?那個去世的……”
“沒錯,就是他。他領著我來這裏玩,教我說瑞典語,給我講故事。”停了一下,他又想起什麼似的說,“他隻有三十一歲。”
家族的傾軋往往是曆史中最可怕也最黑暗的一筆。沈方夏沒有問,他是怎麼死的。袁豫彷佛猜到了他的想法,接著說下去:“我曾經很不喜歡這裏,很想逃脫……我們一定是被洗腦了才會繼續住在這裏,盡力維持它的昔日榮光。我本來有機會可以放棄的,也應該放棄。”
沈方夏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說的話跟你差不多。但是,他還是回去了。”
“其實,別人覺得我們很幸福。我們也明白,能在這裏長大是非常幸福的。我們此生俱來的似乎有負有一種責任,要讓它井然有序,繼續盡子孫的責任。”
“所以,你們感到壓力巨大?”
“隻有這北海……這藍得像寶石一樣的海,是我百看不厭的。”
沈方夏偏過頭,注視著他藍灰的眼睛。那裏也深得像海。“所以,你找了一個替代品?”沈方夏嘲諷地問。
“替代品?哦,你說你自己嗎……哈哈哈哈!”蘭諾夫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沈方夏有些不知所以。他躺下去,撥弄著身邊的草地。茂盛的雜草換季時格外瘋長,隨風飄拂,“不,你們不像。你們一點都不像,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我原來隻是想看看,從中國來的男孩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又說錯了。他自己不就是從中國來的嗎?但這一次,沈方夏沒有追問。
“你剛才說的朋友,是之前你提過的那個?”蘭諾夫突然問。
“是的。”
“看來,你很看重他……”
“他去世了。”這句一直在舌尖上打轉的話突然蹦出來,好像身不由己。說出這句話,沈方夏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心上掉了下來,鑽心地疼。
“是嗎,哦,對不起,我沒想到。”蘭諾夫的禮貌使他條件反射般說出了這些話,但略微的驚奇使他轉頭看著他,他坐起來,臉上現出仁慈而隨和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