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段(2 / 3)

他們投降了。我想他們的長官一定是在我們的炮火中陣亡了,所以他們才投降的。可是當我們收繳了他們的武器,把他們集合在一起時,一個帶著上尉銜的軍官俘虜突然對我們說,別為難他們的副軍長,是他下令讓他們投降的。

連長變得很緊張,“副軍長”三個字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變得緊張,我們都不由得盯著那半塌的碉堡裏的燈光咽口水。我想這大概是我此生能見到的最大軍官了。連長吼了幾嗓子,叫裏麵的人走出來繳槍投降。碉堡卻依然安靜,那昏黃燈光變得怪異而挑釁。

連長留下幾個人持槍看守俘虜,領著我們衝進了碉堡。我們都打心裏認為那個上尉在放空城計閑扯淡。沒有軍長會在這樣的前線陣地碉堡裏指揮,就算真有,也沒有哪個軍長在兵敗時還不坐直升飛機逃跑的。

我被炸塌的過道口的機槍手的屍體絆了一跤,落在了後麵,然後因為衝得太急,撞在了突然停下腳步的一個兄弟身上,引起了一瞬不太有軍容的騷動。

碉堡內部比外麵看起來要寬敞許多,但卻因不斷從缺口灌進的寒風而幾乎和外麵一樣冷。兩盞昏黃的馬燈火苗被吹得不停閃爍,搖晃著牆上作戰地圖的影子。被土石淹沒的廢墟裏冒著些通訊設備的殘骸,這表明這裏真的已經是孤島。

我們都呆在原地,十幾口呼吸沉重交織,十幾雙眼光直愣愣落在正對著我們的大桌子後麵坐著的人影身上。

桌子上很淩亂,各種地圖,資料,筆,泥石,粉屑,和帶血的白手帕。

那個人的雙手放在桌子上,肩背挺直得像一塊花崗岩,軍裝上滿是泥土血跡。他的臉很瘦,一雙眼睛像是嵌在岩石裏的冰晶,寒得沒有一絲人味。讓所有人吃驚的是他的年青,他似乎並不比我家的連長大幾歲。他的額頭也許是被彈片劃傷,血跡正沿著臉頰向下淌,一滴滴落在肩頭。他的軍醫顯然陣亡了,連最簡單的包紮也沒有。

當我們衝進去的時候他似乎正看著那灌進寒風的大洞發呆。但他很快轉眼把我們掃視了一遍,然後又仿佛失去興趣般把目光落在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上,帶著髒汙白手套的手裏握著一柄手槍,手指扣在扳機上。這讓連長終於回神舉槍對住了他,叫他放下武器,舉手投降。

他沒有回應我們的連長,隻是盯著自己的手和錚亮的槍。我突然覺得這個人是不會投降的,而他外麵的手下也並非向我們下跪,他們跪的是他們的長官。

連長開始了勸降,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都不敢向前跨一步,無形凝固的空氣不是因為冬風,竟仿佛是來自那人身上明晃晃的寒氣。我們不怕他手裏的槍會指向我們,更有可能他的槍會指向自己的腦袋。在搖晃的燈光中,我們都看清了那人肩上的將銜。

連長的勸降詞似乎撞上銅牆鐵壁,刀削般臉上的表情好像他根本不在這裏,直到連長說到“和平”這個詞,才讓他的眉頭輕抖了一下。連長突然扭頭向我,叫我宣布戰俘政策。

我走前兩步,放下槍向他立正,背誦著我們的政策條款。寒凜凜的光像刀鋒閃過,軍官的目光終於從手槍上離開,落在了我的臉上。那是奇異的帶著倒刺般羽毛的觸♪感,我腦袋混沌一下子記不起詞來。槍杆般身姿霍然站了起來,在幹淨利落的“哢噠”聲中拉上了槍栓!

在我幾乎撲出去阻止他自殺的瞬間,身後一顆子彈擦著我的耳朵飛了出去——一個緊張過頭的兄弟失手開了一槍。而同時,清脆的“叮當”聲響,手槍裏最後一顆子彈從槍膛卸在了桌子上。擦過他肩膀的子彈很快讓那泥塵軍裝滲出了血跡。連長回頭嗬斥了那個亂放槍的兄弟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