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軍官慢慢把槍放在了桌上,脫下手套,拿起桌上的鋼盔戴好。他從桌後走出來,舉起雙手的時候他的眼光有意無意掃過了我的臉,竟是柔和的。連長衝過去搜了他的身,讓他靠牆站好。進行這一切的時候他一直直凜凜地凝著我,讓我莫名感到難過。
兄弟們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在連長的吩咐下收拾這指揮部,作為俘虜的臨時羈押地點,等到天亮再下山移交相關部隊。俘虜們被一個個押解進來時看到他們直凜凜戳在牆邊的軍長,都露出了既悲傷又高興的神色。悲傷的也許是他們的長官終於淪為階下囚,高興的也許是他終究還活著。
我看著搭在椅子上的黃呢披風微微發呆。翻看著抽屜的連長踢了我一腳,低聲叫我拿給傷員。在這十幾個俘虜中,那個軍長反而是唯一的傷員。他拒絕了包紮,坐在牆邊的俘虜陣營看著忙碌整理戰場的我們。
黃呢披風上的血腥和塵土味那麼清晰,像是穿越過很長一段歲月衝進我的鼻翼。我捧著披風走到他麵前,他又抬起那透得像冰的目光直直看我,我的心髒沉甸甸地。他身邊的俘虜有幾個在吃著我們的幹糧,他們已經斷糧兩天。可是他卻對放在他腳邊的白麵饃毫無興趣,連瞥都不曾瞥一眼。
他接過我遞上的披風,放在膝蓋上。我很想叫他吃東西,可是說不出口。
“你多大了?”當我明確到冷冷沉沉的嗓音是指向我時,我發現所有人都怪異地僵住了,不止我們的兄弟,連他身邊的俘虜都詫異地望向了他們的軍長。
我忍不住扭頭去看愣住的我家連長,連長嘴巴蠕了兩下,卻終究沒發出聲,別開了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十七。”我站直了回答。
“北平人?”在我被他接著的問題呆怔住時,我發現了那寒石眼睛裏破冰般的淡淡笑意。
“是,是的!”我結巴起來。連長走過來呼擼了我的腦袋一把,讓我去那邊收拾。
“學生兵。”淡而沉的嗓音不是問句,是一句帶著某種愉快的肯定句。我忍不住回頭看他,撞上的是一個乍然春暖的明亮笑容。天氣很冷,那笑容卻讓我想到了家鄉的柳樹。雖然我離家不過半年,但那時春日耀眼。
連長大聲喝斥然後重申戰俘紀律,於是那一晚我再也沒有和他說話的機會。他看著破洞裏暗沉的天空發了一會呆,便枕著牆合上眼睛。他的傷口沒有再流血,血的汙跡凝結在他石頭雕刻一樣的臉上。
第二天把戰俘送到臨時戰俘營地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我無數次想過他被政府槍斃的幾率。不久後北平和平解放,我回到了家鄉。我總愛看著融冰的湖麵,和湖麵倒映的藍天,想起那個劈開歲月寒冰,讓人連皮帶心都暖起來的微笑。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十七歲的時候,我所在的部隊俘虜了一個年青的敵方將軍。他很英俊很嚴肅,笑起來很好看。他叫虞嘯卿。國民黨新編第五軍副軍長。抗日戰爭時滇西遠征軍第一軍虞師師長。
我莫名感到他成為戰俘和我有些幹係,但我想不出是什麼幹係,後來我模糊覺得,也許是鄉音。
番外《鄉音》完
2009.08.31 / 18:38
池塘於成都
《赤子》番外/山中歲月之——
秘藥
孟煩了幾乎是一路呼嘯著歡蹦回到山洞,他今天終於在一片山凹濕地找到了龍文章告訴他的那種具有麻醉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