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榮華路(2 / 3)

這些,還需慢慢觀望。

程詢放下書,出聲道:“商公子。”

“是。”商陸不急不緩地起身,拱手行禮。

“在程府求學之人,學堂上的事情,一概由薑先生做主。”程詢徐徐道,“我打理外院諸事,便不得不先小人後君子,把一些話說在前麵。”

商陸頷首道:“解元說的極是,有話隻管吩咐,在下定會謹記於心。”

“薑先生收到跟前教導的人,有男有女。”程詢道,“在程府,斷不能出有傷風化之事。哪一個都是一樣,若做出上不得台麵、招致流言蜚語的事,傳到我耳裏之時,便是被逐出程府之日。”

商陸忙道:“在薑先生和解元跟前,我怎敢讀著聖賢書卻做有辱斯文之事?”

“如此自然最好。”程詢道,“我是想,有薑先生教導,學出名堂不過是一半年光景的事,為著錦繡前程,這一時理應循規蹈矩。再者,薑先生是我請來的,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在家父麵前也不好交待。”

“解元的為難之處,在下明白。”商陸由衷道,“我本就是因解元得了這樣的機緣,無從報答,能做的隻是不給貴府平添紛擾。”

“那就好。日後少不得在一起切磋學問。”程詢端了茶,“今日就不留你了。”再多的,不能說,要是引起商陸的疑心,今日便白忙了一場。

商陸又懇切地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這才道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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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姐妹回到家中,進到內宅,廖大太太就命丫鬟喚她們到房裏,指著怡君好一通訓斥:“一定是你這個不著調的,拐著你大姐出去瘋玩兒了。你都多大了,啊?還是這樣不曉事。每日裏到底跟葉先生學了什麼?明日不準去程家了,你給我老老實實留在家裏做針線!……”

“娘。”廖碧君聽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今日是我的主意,二妹原本想著快些回家做功課的,是我想去外麵用飯,她不放心,陪我前去的。”

“是你的主意又怎樣?”廖大太太怒目而視,“你也一樣!腦子裏就沒點兒循規蹈矩的東西,怕是每日都在做才女的夢吧?”她哈地冷笑一聲,“真不知你們是被什麼人帶歪了,全忘了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端莊敦厚的規矩,隻想到外麵四處招搖!我把話放這兒,你們要是惹出了讓人嗤笑的事,別怪我把你們逐出家門!”

怡君聽著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步,剛要出聲,廖碧君卻抓住她的手腕,先一步嗆聲道:“我們讀書的事情,是爹爹同意的。您要是氣不順心疼銀子,隻管去跟爹爹要個說法。今日的事就是我的主意,下人們都知道,您要罰就罰我,別連二妹一並數落!”說完,擋在怡君前麵。

廖大太太被氣得不輕,“每次我訓二丫頭,你就跟我急赤白臉的,要瘋似的。怎麼?她就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就算怪錯她又怎樣?輪得到你對我品頭論足的?!”

“您幹嘛總錯怪她?”廖碧君語氣平靜下來,“這些年怎麼也不檢點一下自己的過錯?”

“……反了,反了你了!”廖大太太險些跳起來,高聲吩咐房裏的丫鬟,“把她給我關到小佛堂去!不跟我認錯,就別想出來!”

“今日一早,我已喚管事送拜帖到貴府。”程詢揣度著她的心思,給她吃定心丸,“薑先生來京是我的主張,為此有了你們的每日往返,是我思慮不周在先。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不需考慮這些。”

搬出長輩,也算實話。這幾年,外院明麵上的一應事宜,父親交由他和管家全權打理。等閑事,從不過問。

怡君聽到末尾,自是不好再反對,笑一笑。對於不能立即得到解釋,多少有些失落。

葉先生返回來,見兩人神色間已無生疏,分明是敘談過了,對怡君道:“回去做功課吧。”

怡君稱是,道辭離開。

葉先生問程詢:“我這學生是何看法?”

程詢耐心地複述一遍。

“倒是與我看法相仿。”葉先生麵上不動聲色,語氣卻更為輕快,“那麼,程大少爺,給個解釋吧?”

程詢笑起來,“容我賣個關子,過兩日您就會明白。”

“你啊,”葉先生沒轍地歎氣,“也不怕把我急出病來。”

程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這幅畫賠罪,待得請人品評完,裝裱好了送給您。”如此,怡君也能偶爾看到。偶爾就好。到底,這畫中氛圍,對十幾歲的她沒有益處。

葉先生大喜過望,“這可真是想都沒敢想的事兒。”

程詢溫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閑就看看,定能幫我找出弊端。況且,程府下人難免有疏忽之處,平日還需您費心照顧薑先生。您看我順眼些,薑先生也就看我順眼些,是這個理兒吧?”

葉先生笑起來,“這話說的,足夠我三五年內心花怒放。不論怎樣,先謝過了。”程詢不是尋常子弟,向來言出必行。

“您客氣了。”

葉先生惦記著兩個學生,又敘談幾句,道辭回了學堂。

隻剩下了自己,程詢慢慢走到太師椅前,動作緩慢地落座,輕輕地籲出一口氣。

疲憊入骨。

方才倒沒覺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見的喜悅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貫注地應對。

這幅楓林圖,前世她應該在他身死兩年後看到。一道送去的,還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蓮,冬日的梅。

“滿園春/色的時候,那一抹浮動的柳綠煞是動人;夏日蓮湖上的風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機會,定要出門看紅葉,凋零之姿,卻從容灑脫,名花都做不到;所謂香自苦寒來,看完雪後梅花,便能心領神會。”

——是他問及時,她說的。

選這一幅楓葉圖,還有一個目的:不能篤定重生的隻有自己,需要試探,通過她的反應,不難得到答案。

她沒有前生的記憶。

萬幸,她沒有。

獨坐半晌,程詢回了光霽堂。

程祿來見,恭聲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當。觀望著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來,廖芝蘭去了城南廖家,盤桓多時,應該是等著在我們府中的兩位大小姐回去。”

程詢頷首。廖芝蘭必是去探聽口風了,但兩家疏於來往,沒人耐煩告訴她原委。

程祿繼續道:“周文泰、淩婉兒去過一次戲園子,不知是巧遇還是相約。至於商陸,一直悶在家中苦讀,值得一提的,不過是命書童送來一封拜帖。”

程詢取出一個荷包,“這些都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多給人手打賞。餘下的是給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祿接過,並無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兒,管家遲早會察覺,畢竟,您放在外麵的親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檔子事去了,在府裏的,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幾個。萬一管家問起,小的怎麼答複才好?”

“誰說我要瞞他了?”程詢笑了笑,“他若問起,你就讓他如實稟明老爺。”

“是!”程祿眉飛色舞起來,瞧著程詢,欲言又止。

程詢呷了一口茶,“有話就說,無事退下。”

程祿笑問道:“小的是不明白,您為何要派人盯著商、周、淩三人?”這兩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爺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要非讓他說出點兒淵源,不外乎是大少爺橫豎都瞧不上兩個男子,別說來往了,見都懶得見。

為何?因為前世的商陸是負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終自盡,加之一些事情趕到了一處,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給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榮國公世子。周府是好幾個混帳湊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帳堆兒裏拔尖兒的貨色,看中並為之犯渾半生的女子,是淩婉兒。

至於淩婉兒,前世曾位及後宮德妃,陰毒下作,生的兒子比她還不是東西,沒少禍害薇瓏及其雙親。真得逞的話,修衡與薇瓏那段良緣就無從談起。

與他息息相關,亦與修衡、薇瓏直接或間接有牽扯的三個人,想到就膈應得厲害,不防患於未然怎麼成。

其實,商陸一事,讓他一直連帶的有點兒厭煩廖碧君。

前世的商陸,做了負心人離開京城之後,都隱姓埋名了,絕沒能力做出讓廖碧君或至親蒙羞受辱的事——她並沒到絕境,隻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麼就能自盡?怎麼就不想想為你付出慘重代價的胞妹?

瞧那點兒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糾纏無法控製自己,親情、知己、意中人、抱負、信仰之中,最少該有兩樣是值得付出為之變得堅強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淨,怡君卻被她害得一度萬念俱灰,認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的確,是太傷人的事實,換了誰都會懷疑一切。

“我想過自盡。”怡君對他說過,“最終讓我活下來的,是一雙兒女。還有你。”

煩歸煩,他心裏也清楚,廖碧君定有過人之處,且對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寵愛照顧。優點不讓人動容的話,怡君也不會對她那樣在意。

退一萬步講,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幾時在言行間流露出對他雙親的輕蔑鄙視?他沒看到過,但她心中一定有。這種事,想法要埋在心裏,處事絕不能顯露,他會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麵前對廖碧君做任何評價。

這上下,程詢隻希望,商陸與廖碧君還未結緣。若已結緣……起碼得控製事態,不成為他和怡君今生緣阻礙的根底。

那些過往在心頭飛逝而過,程詢笑微微地看向程祿:“聽到一些事,我就看他們不順眼了,不行?”

“行,當然行!”程祿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這不是有段日子沒跟人較勁了麼?要沒這事兒,小的真以為您被老爺說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這句話就行,小的更明白怎麼安排了。”說完匆匆行禮,快步出門。

程詢望著他的身影,笑了。程祿有忠心,腦瓜靈,反應快,為人處世還圓滑,種種相加,前世在他入閣之後,成了管家。

想到程祿提及的跟人起爭端,他回想一番,還真是。入秋之後,父親生怕他下場考試出岔子,把他拘在家裏,說你可千萬老實點兒、積點兒德,不然再聰明也會名落孫山,我可丟不起那臉。

門都出不了,哪還有與人不和的機會?

現在,到他實心交友、引動風波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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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姐妹巳時下課回家。

葉先生循例分別給二人布置了功課,隨後回了居處。

廖碧君從丫鬟手裏接過鬥篷,給怡君披上,係緞帶的時候輕聲問:“程解元那幅畫是不是特別出彩?你這小妮子,回來的時候可是特別高興的樣子。”

高興到底是為畫,還是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隻是道:“的確特別出彩。你該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別高興。”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沒見你們倆這樣了,我瞧著也歡喜。”說著話,係上了緞帶,撫一撫鬥篷,“我們走吧。”

“好啊。”怡君攜了姐姐的手,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學堂。姐姐的樣貌豔麗嫵媚,說妖豔也不為過,性子單純善良柔婉,婉轉拒絕一個人的請求的時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