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榮華路(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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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莞爾,“難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 “正因合情合理, 反倒讓我疑心, 昨日所見那一幅, 是解元著意備下的。說到底, 原畫中的疑問,不是一幅酷似的畫就能解釋的。”

“原畫——指的是最先見到的那一幅?”程詢問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詢眼中, “酷似一說, 從何談起?”

“原畫中的細微處, 在新作中不見了。”

“原畫此刻在葉先生現居院落的小書房中。能否移步, 逐一指給我看?”他想看一看, 這個年齡的她, 觀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驚又喜, “解元是說——”

“我將那一幅贈予了葉先生。”

怡君明眸瀲灩生輝,唇角上揚,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自然樂得再次一飽眼福。”

“樂意之至。”程詢對她做個請的手勢, 轉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隨他來到葉先生住的東跨院,進到布置為書房的東耳房。

在這院中服侍的丫鬟行禮之後,奉上茶點, 隨後與夏荷一樣, 垂首侍立一旁。

楓林圖懸掛在北牆上。程詢走近一些, 對怡君偏一偏頭,笑微微地靜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兩幅畫的不同之處:“兩棵樹的樹幹上,共有五個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後方,有覓食的鳥兒;遠山上空,隱約可見翱翔的大鳥。這些,在新作中,都不見了蹤跡。”她一麵說,一麵以素手指明,末了側身看向他,“隻看出了這些,不知是否有遺漏之處。”

“沒有,說的對。”程詢沒掩飾意外之情,“隻是沒想到,你對這幅畫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轉頭望向那幅畫,輕聲道,“我隻是特別喜歡這幅畫,畫中的離殤、寂寥,對人心緒無益,卻真的讓我動容。在我感覺,做這幅畫的人,該是正值春秋鼎盛,卻走到了生涯盡頭,不應如此,但是從容接受。”停一停,語聲更輕,“絕妙的畫,與詩詞歌賦一樣,是有魂的。”

程詢負手凝視她片刻。

怡君察覺到了,並不忐忑,仍是望著畫,說著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飄落的紅葉、波光粼粼的河流,該是能讓你記起或想見到一些歡悅之事。不然,不會出現這般的靈動、美麗。看起來心緒矛盾的一幅畫,其實正是人真情實感的寫照。”兩日過去,這幅畫並沒在她腦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讓她加深了對作畫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這般輕易的事。

其實,他與她,都有著過人的優點,也都有著尋常人的小缺點。

他不知是出身還是年少時諸事過於順遂的緣故,不少時候,遇事確有跋扈霸道之嫌,隻是手段與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覺的自負了。

她呢,為人處世不走尋常路,眼界、心胸不輸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讓別人插手。另外,心細如發,小事上卻愛犯迷糊,要麼讓人笑得捧腹,要麼氣得人暈頭轉向。

情路逆轉之前,他們並不全然是順風順水花好月圓的光景。吵過架的,還不是吵過一次兩次。

但那些帶來的,是對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了解對方不能踩的線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後也會變成樂事——見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著不放鬧脾氣,腦筋會轉到別的事情上,一來二去就跑題了,到末了,都要想一會兒才記起是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陣笑。

她說過,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經過多少次輪回,也隻得這一個。

他故意說,隻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緣分要是斷了,連相識都難。

她笑說怎麼會,不會的。若人身死之後的傳言都屬實,那麼,我不要過忘川河,不走奈何橋,更不要喝孟婆湯——沒了心有靈犀的人,投生轉世有什麼好?魂魄就留在這一世,等不到你,遲早也能看到你。

類似的話,修衡也說過:“若可能,我會留在這一世,等您過得諸事遂心。別笑我癲狂,萬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畫中飄零的紅葉、河流跳脫出來的靈動,是因他在畫著的時候,想到了一些趣事——與修衡相關。

離京後的那幾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遠遠跟隨,為的是能及時知曉他在何處,更保障他安穩無虞。住進落葉山莊後,修衡寫信給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實際指的是那裏的水土跟他的身體相克,沒法兒保養,還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說我不論在哪兒住,都不是長壽的人,活不過命裏第四輪。你這活成精的人,該知道。

修衡沒複信,過了大半年,跟皇帝討了兩個月的假,到落葉山莊找他,說您這可不成啊,哪兒有好好兒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給您卜過一卦,起碼得到古來稀的年紀。得,您咒就咒吧,橫豎是越咒越長壽。

那樣寡言清冷的孩子,滿臉擰巴地道出這樣一番話,著實把他笑得不輕,說你這是睜著眼跟我扯瞎話,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說您要不就挪挪步,換個地兒,要不就留下我帶來的名醫,這名醫是薇瓏和孩子一口一個神醫叫了好幾年的。他倒是沒被神醫這名諱燒得生災難,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還敬重您,您賞個臉,讓他時時照看著。

他說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幾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兒了,別說神醫,活神仙都救不了。回頭神醫要是治不好我,你不準跟人發脾氣。

修衡蹙著眉,看了他好一會兒,說我跟薇瓏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結。眼下倒好,倆有心疾的都沒心沒肺了,您這心結還沒打開。沒天理。不怪總有人罵老天爺不開眼——可他們怎麼就不明白,老天爺根本就是個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後,每日跟他對弈,或是跟他一起釣魚。

小河的水清可見底,悠然遊動的大小魚兒清晰可見,倒讓修衡這種最沉得住氣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著魚兒圍著魚餌打轉卻不上鉤,久了就會心急,喚護衛下水給他把魚撈上來。鬧騰得他也別想安心垂釣。

修衡啟程到山莊之前,薇瓏要他帶些樣子完整的紅葉回去,要鑲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謂樣子完整,是葉尖居中,不能向左□□斜。別的就更不需說了,不可有半點瑕疵。

那時候,修衡寵妻兒已經是天下皆知,全然照著薇瓏的心意挑選楓葉。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說不新鮮;護衛說上樹去摘,修衡也否了,說那叫落葉麼?

隨行的人沒法子,隻能跟著自家侯爺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紅葉,細心篩選。

時間久了,一名護衛苦著臉跟修衡說:“侯爺,我得蹲地上閉著眼歇會兒。真不行了,這大半天都盯著紅彤彤的葉尖,眼暈,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這種趣事墊底,他在畫楓林圖的時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響。

他送給南廖家的那幅圖,最初目的隻是練練手,看能否通過調色改變氛圍,刻痕、飛鳥之類的細節,嫌費時間,敷衍了過去。

這些,怡君全看到並揣摩到了。

他再度側頭凝視著她,溫柔的,久久的。

原來不管怎樣,你都能明白我。

怡君想一想,吩咐款冬:“去跟姐姐說,我吃不慣這兒的飯菜,餓得很,問她能不能快些回家用飯。”

款冬稱是而去。

怡君問夏荷:“那個人的樣貌,你可曾看到?”

夏荷回道:“大小姐和紫雲在場,沒敢細瞧,隻看到那位公子戴著對角方巾,穿著淺灰絨氅衣,高高瘦瘦的——從王記走出來的。”

怡君頷首,“等會兒把這些告訴阿初,等我們回府之後,他留下來等著。若是能等到那人,也不需說什麼,留心觀望便可。”

“奴婢明白。”

過了一會兒,廖碧君過來了,歉意地看著怡君,“是我不好,竟忘了你。我們回去吧。”

怡君笑著起身,不知如何寬慰,隻是攬了攬姐姐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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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見到薑道成,自是分外恭敬。

薑道成喚他走近些,仔細打量。是個儀表堂堂的年輕人,雙眼過於靈活了些,應該是日子不盡人意之故,眉間盈著一股子暗沉氣。

他開門見山:“三年前,有一位友人曾在我麵前提起你,要我答應,有緣相逢的話,要照顧你幾分。彼時我應下了。是誰你不必管,我既來了京城,你又曾送來帖子,便不會食言。”

商陸態度誠摯,一揖到地,“晚生感激不盡,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免禮。”薑道成擺一擺手,笑嗬嗬地道:“我是要收幾個向學的人,悉心教導一二年,包括你。僅此而已,我與你們並非師徒,隻是做一段萍水相逢的坐館先生與學生。來日哪個飛黃騰達,我不居功;哪個淪為階下囚,我不擔幹係。”

商陸道:“先生淡泊名利,非我輩能及。”

“明日起,你前來設在程府東院的學堂,辰時到,酉時走,沒有休沐。每日午間要留下來用飯,是以,每個月要交三兩銀子。”薑道成說完條件,問道,“你可願意?”

商陸即刻鄭重應聲:“願意。晚生求之不得。”

薑道成滿意地頷首,“如此,隨書童去光霽堂,見一見程解元。方才我與他提了提你的事,他倒是沒說什麼。在程府求學,需得程府上下關照,禮數務必周到。”

商陸恭聲稱是,離開前再度深施一禮。

薑道成望著他的背影,心緒複雜。

關乎商陸日後境遇,程詢言之鑿鑿,談起時,目光中的寒涼、不屑,讓他心頭大為震動。

所以,明明覺得詭異,還是相信程詢。畢竟,程詢沒有針對商陸說謊的理由。

成為心結的事,當然是程詢如何做到未卜先知,前兩日就問過。

那個不著調地跟他說,隻要把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琢磨透,便不難推測出旁人的運道,隻是,折壽。

氣得他。

他這輩子就沒碰過五行八卦和奇門遁甲,碰也沒用,沒長那根兒筋——那小崽子是知道這一點,才理直氣壯地搪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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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坐在三圍羅漢床上,手裏一冊棋譜。

商陸進門後,見這情形,隻行禮,沒出聲。

程詢抬手指一指客座,“先坐下用茶,等我看完這幾頁。”

商陸溫然道謝,轉身落座。

棋譜是程詢這兩日晚間無事作成的,記載的都是一些陷入循環劫的棋局,很有意思。他漫不經心地看著,偶爾瞥一眼商陸。

這樣待客,是故意為之。人在一些小事上的細微反應,很值得琢磨。

商陸坐得不拘謹,也不隨意,手邊的茶呷了兩口之後,便沒再碰,斂目看著近前方磚,神色平靜。

程詢翻書、喝茶的聲音,他聽到,並不轉頭去看,脊背會稍稍挺直一些,再慢慢放鬆。

若是換了廖文詠,定是另一副景象。

這個人,程詢並不了解,前生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隻在傳聞中曉得他做過什麼事、埋下怎樣的禍患。被處以極刑之前的商陸,手段陰毒下作,是年輕時就如此,還是多年潦倒致使他走至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