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老太太鐵下心不跟子君走,要去蘭錦繡家常住,教他不必擔心。蘭子君道:“二姑本來就供著一個婆子,還纏著一個孩子,你不要給她不省心。再說,你到二姑那裏,不是教人抽你兒子的臉?”蘭老太太這把年齡,世道於她心中不過是一句潑皮玩笑話,早便是模糊了情長人世,有她煙抽有吃喝,捱過一日便是賺下的。她在蘭鎮根下了,樹老根深,輕易啟不開土,她這把年紀終歸要考慮入土為安,就怕死在異地他鄉。她透過老鏡覷一眼子君,童兒一般喃喃為難道:“你教我走,你教我走,我要是死在外麵,回來的路我都找不著。”子君給她寬心道:“你淨說喪氣話,你沒病沒災的,長命百歲不成問題。”白發多時故人稀,人到晚年,必然孤獨。老太太道:“閻王要我三更去,誰能耐到五更天。誰能說準是哪時候的事?”她終究是老,他終究是小,她總要消受他的無理取鬧,子君向她撒嬌道:“奶奶,你是家裏的老泰山,子軒娶媳婦缺了你壓陣怕是穩不下不是。”老太太稍許遲疑,子君瞧準了進一步說話,道:“這樣,你過去看一眼孫媳婦,等他的事一過,我就送你回來。”老太太小聲咒怨道:“結婚不回家裏來,你爺爺晚上一定要托夢給我。”子君承諾他婚宴置兩地,她這才吐口答應。臨行前子君又上蘭鴻儒的墳,哭一鼻子,燒一通紙,磕三個頭。祖孫二人由沛城坐汽車到彭城,擔心火車票緊俏,提前托大姑父刁仁貴托的一個姑子定下火車票,那姑子上了六十的年齡卻描畫的像個沒了風韻的半老徐娘,仍舊要強裝出一副附庸風雅的端莊,看著教子君反胃。那姑子也抽煙,口舌又發達,與蘭老太太聊得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蘭老太太呼她作“姑娘”,子君胃口翻江倒海,心想,便是喚她妹子也不虧待她。那姑子非要二人在彭城留宿歇腳,子君擔心那姑子與蘭老太太對上眼,即便是拜下結義金蘭也不無可能。人在路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子君不願再去向蘭老太太這幹妹子幹做孫,隻能好言拒絕,還了她車票錢,又買了一包香煙作為答謝,當天由彭城上車,直奔鳳凰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