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浮蘇問他打算何時將這三害一並連根拔了,蘭子軒一個嬉笑,按照女士優先的紳士風度尊重她的意思。她在那邊見他到了這節骨眼上竟沒了主意心中直怪怨,恨不能當麵教他看清此時臉上的態度表情,她挽了一個花,直接說明了態度,謹隨他的意願。她恨不能馬上嫁出去,她母親的病藥開銷日漸增加,她一個單薄的女人在諾大的上海灘,有親不能求,有故不能乞,呼風吸氣也能嚐出酸苦滋味。她隻想快快找個托靠。女人的青春有限,聰明的男人隻租不娶,男人買女人賣,年齡一到,男人升級過關,女人自動出局。女人的自然屬性比社會屬性重要,把自己在最金玉如花的年齡嫁出去,便是她無奈的成功,已經顧不得“男人是女人的事業”這樣對女人變相歧視的話。
女人都有做媒拉線的天職,尤其聚成一個圈,誰家有沒婚娶的少爺小姐,必定成為太太們治下的刀俎魚肉。蘭家兄弟的媒妁,被與沈文欣交好的七姑八姨提及得爛了嘴角,沈文欣這才推托著喜竊的答應。他與蘭錦程沒置下家業的時候,那番艱難卻驕傲,蘭錦程當時說道:“我沒有任何資本,我這兩個兒子便是我的資本。”長次有分,沈文欣一定先要開花落地了蘭子軒的事,便去問詢他的意見,也算提前打了知照。蘭子軒迎鋒趕巧,這才把仲浮蘇的事情和盤托出,說他已經與人定下了終身,並且打算不些日子便迎娶成婚。沈文欣初聽,隻當他是與她玩笑,這麼僵了一陣煙的功夫,她才爆發出來,直罵他造了次反了天。在沈文欣的設想中,家中外事全有蘭錦程坐鎮,婚姻媒娶的內事定是要交由女人主持,蘭家兄弟的婚姻便是她頭等頭的大事,好比作教子義方進學堂,須由她做一個參謀的先生。蘭子軒先斬後奏,戀愛婚姻完全自由,置她母儀家中天下的權威罔若和事佬的麵皮,誰人都無私的獻給。她數落蘭子軒有了媳婦忘了娘,純純的的白眼狼,竟然盡由他全數駁回去,他在這關卡上仍舊要得理不饒,盡情顯示他對常規禮教的憤世嫉俗,反倒將她謬成俑者。她說他不過,便簌簌的掉眼淚,痛說嫁進蘭家的革命家史。蘭子軒著了殺招,怏怏躲出家門,去家俱行上班。子軒算準了蘭錦程回家的時間,往後延宕了半個時辰,等到沈文欣告完了禦狀,蘭錦程受下這狀子,緩過了氣頭,他才適時回家。
他一進門,沈文欣便指著他向蘭錦程道:“你狠說他,你狠說他!”蘭錦程是理事勝過預事的人,隻問道:“哪裏的人,叫什麼,好歹也要帶回來教你媽掌掌眼。”沈文欣插嘴說氣話,道:“我掌不起,他撇下的攤子他自己收拾去。”子軒不至於愚木到聽不出這話外音,他們已經納下他這緊口咬住的定局,好比做領導不批評論斷便顯示不出他們的領導身份。子軒道:“上海人,仲浮蘇。”沒來得及蘭錦程繼續盤問,沈文欣便開始發表意見道:“姓仲,姓氏倒是吉利,不知能不能給我們蘭家‘仲’下種。”繼而接管了如下的發言權,道:“還沒見呢,說得再好也不頂用。家中還有些什麼人?”子軒道:“就她一個閨女。”沈文欣嫌棄道:“就一個......”子軒見她這番神情,故意氣她道:“她父母離異。”沈文欣向蘭錦程征意見道:“你看你看,挑瓜揀菜還要有藤帶蔓,這倒好,單獨的幹淨。”蘭錦程並不過問,自去泯他的一盅清酒。子軒與她異議道:“看上是她的人,又不是他家兄弟姐妹,父母家世,你淨說些無關的話。”“無關的話?”沈文欣反問一句道,“誰家成婚媒娶不是人多勢眾的好,她家還是個解體戶,往後她家的長短就不要你添心費力?咱家現在還算過得下去,你現在考慮不到,真到了吃苦落難的份上,她娘家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到時候有的你好消受。”子軒聽不得她評人長短的話,真好像她是造物主,一切人間黑白都須由她定性,他沒好氣道:“到底是我結婚還是你結婚,發現你就沒評過別人的好,搬弄起是非來,簡直......簡直就是腐肉上的蒼蠅,興致盎然。”蘭錦程聽他說話沒了規矩,在一邊反問著嗬責他道:“你媽是腐肉上的蒼蠅?!”子軒這才收了氣焰。沈文欣借了蘭錦程的氣焰反倒不依不饒,直接把話往破了說,道:“就你這副德行,估計那位也好不到哪去。魚找魚,蝦找蝦,癩蛤蟆找癩蛤蟆。”子軒收不住情緒,迎著她道:“對,我就是癩蛤蟆,有癩蛤蟆兒,就有癩蛤蟆娘。”蘭錦程已有七分醉意,酒盅往桌上一蹲,不想那酒盅太不過關,不大的力氣竟然“啪”的一聲折斷了盅腳,他原本沒想光火,卻被那斷了的盅出賣了初衷,好像脫下去的褲子不拉屎隻放出一個屁就要教人恥笑,他怒目相向道:“你媽是癩蛤蟆,放你娘的屁!”子軒同樣不示弱,拍手稱快道:“罵得好,罵得好!”父子二人正要劍拔弩張,沈文欣又出來解自己係的鈴,連忙出來做和事佬,強拉硬拽的把子軒推進了他的房間。沈文欣從樓上下來,蘭錦程又兀自斟了一盅,沒等他灌進嘴裏,沈文欣提前上去奪過來潑掉,嘴裏又來怨他道:“喝點猴尿就不知東西南北,我跟孩子說話有你什麼事?”蘭錦程醉眼朦朧,並不理她,“唉――”的一聲長歎,道:“廢了,這孩子算是廢了。”沈文欣無奈道:“他半吊子二百五狗屁不通,卻終歸是一條命,你總不能害了他,早打發了早交差。”沈文欣胖厚厚的手抹抹眼角,已是淚眼婆娑,帶著悲苦的哭腔道:“還沒結婚呢就這樣,這要是把媳婦娶進家還能有咱的活?”想想又覺得是那女人毀了蘭家的和諧,開口痛斥道:“沒個兄弟姊妹,還是離異的破落戶,撫個手媚個笑就把我兒子領走了?”她總覺得這突如其來唐突得教她不敢相信。蘭錦程又來了氣,道:“結婚,你讓他結去,我不給他辦,你讓他結去。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我就不信了她能不進我的家門。”子軒在房間裏聽到了,故意抬高嗓門拉長調子把他理想主義的愛情觀說得藝術些:“真正的愛情――無關地位,無關學曆,無關貧富,無關權勢,無關家世――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愛情!愛情!純粹的愛情你們懂嗎?算了,說了你們也不懂。”沈文欣不說話,她瞅準了蘭錦程當下不快的神情,稍不留神的漏嘴便可能是父子戰爭一觸即發的火上澆油。已是仲秋天涼,最後一隻蒼蠅在飯桌一角搓手,她一揮手,那蟲子便被驅走了。蘭錦程一聲千年歎,把嘴裏的飯菜嚼得“哢哢”作響。第二天一大早,蘭錦程前一晚的酒話仿佛午夜凝下的露水,見了太陽便煙消雲散。他開始著手籌備大兒子的婚禮,沈文欣那邊也往蘭鎮打電話告知了蘭子君蘭子軒閃婚的消息,吩咐他盡快返回鳳凰城,務必要帶上足不出鎮的蘭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