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有狗兒必有狗爹(1 / 2)

蘭鴻儒酉事的時候,蘭家單房供客人住不夠,蘭家兄弟便擠在一張床上。他的腳無意間觸到他的腳,出自同一母體的律動,彼此能感覺到皮膚下跳著的一根筋。兩人都懶得動,平常時日,兩人錯開的精巧,已久不在同一屋簷下住過。子軒是麻木的,子君卻想得到“筋骨兄弟”的話,比“觸膚結發”的愛情要深刻。子君大敢這樣想,他還不知道大哥已經在外麵定下終身,身曹心漢。像自己小時的嬰孩照片,喜氣洋洋的拿予別人看,殊不知別人僅瞟一眼便無味了,因那天真的臉察不出現在絲毫的跡象。時間是最好的解藥,衝解的不僅是心結上的疤,在感情的濃茶中添水稀釋,慢慢的都淡了,友情,愛情,親情。譬如他們兄弟不敢再開口的“過河騎馬”,這遊戲隻在孩童中間可以流傳,在成人那裏是忌口的,業已成了人類體現語言上的發明創造和想象中的無限拓展的獎功勳章。

最厭惡食嗟來者,轉眼來看大令人失望。今日年輕女人太愛做非富即貴的白夢,糟踐著父母饋贈的一副好皮囊,那裏麵一難尋詩賦闕歌慰藉生命,二不察道德書禮填補心智,拋媚搔姿卻做可算得絕佳的擺設,伺諸時機,寄居權貴優渥籬下營寄生。有人化妝,有人嫖娼。蛆蟲橫生必有腐肉,更是肥肉。創富自霍者情有可原,從心所欲逾矩叛道,教人恥笑的背天下大不韙旗,寫著“老牛吃嫩草,與晚輩搶肉”。醉生夢死的紈絝子弟,一定要受人唾棄,窮到隻剩錢財的地步,無能到非父母不可啃的田地,好比已入青年仍舊要追著母親吃母乳,母乳終會吃完。窺察世風的最便捷方便是要向男女婚姻求答案,男人願意要什麼樣的女人,女人願意跟什麼樣的男人,以及交換婚姻的條件。

與蘭子軒定終身的這女人姓仲,賜名浮蘇,上海虹口人士,這女人長得美麗不說,談吐又漂亮,心機也足,頗有掌家的能耐。萬裏江升灘塗,一派歌鶯榮錦;縱是上海人,難登上海門。仲家是被上海的繁榮富貴棄之門外的舊人,一個分神跟不上,那列車便呼嘯遠去,空留不濟的人歎惋餘生命途。仲家人分神掉隊,要咎到仲老爺身上,他在外麵花天酒地惹上一房年輕的,硬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一連幾個月眷在外麵不著家,好歹是回來了,橫豎是要與仲陳氏離婚。仲陳氏與他吵卷了鬧累了,靜心一想也已是破鏡難圓,索性應了他,二人這才離了婚。之後,仲老爺卷著一概家產奔那二房去了,留下一套老宅給仲夫人與浮蘇。仲老爺與仲陳氏鬧離婚,他始終沒向浮蘇問過一句意見,壓根是她在他眼中成了透明,她在仲老爺離婚的坎坷中絆腳石也算不上一顆。起初浮蘇還哭著喊著到那二房家裏找爸爸,被仲陳氏發現了,哭著淚眼狠狠對她道:“以後不住再去那狐狸精家裏,再去打斷你的腿,當你沒這個爸爸。”她們母女二人成了沒死父夫的孀孤。仲老爺臨走還留下“一口待封箱的棺材”――老母仲老太。原本那仲老太太不戀女孩,仲陳氏沒能給仲家添男丁傳香火,她平日裏沒少向外人嚼仲陳氏與浮蘇的舌頭。不想他兒子在婚姻上另謀了高就,卻將她丟給那慘淡的母女,她自知平日裏待她們母女薄寡,又殘著幾年老庚,佝軀僂身也要撐到行將就木。仲老太太心裏幸災仲陳氏懷不上男丁,離婚是仲家祖宗詛下的咒,嘴上已然臨陣倒戈,罵他兒子的不是。仲陳氏也沒有再嫁,她把仲家老宅租出去,靠收租贍養仲老太,供浮蘇上學開銷。日子緊巴,倒也過得去。最難的時候仲老太太過世,仲老爺也沒邁進仲家老宅半步,她們母女二人代兒行孝,開銷完了家底,繳不上水電費,母女二人便罩著紅蠟盞驅黑,那紅燭一滴一滴流著血淚,母女二人就在那燈下吃愁咽苦。浮蘇到了二九年齡,已脫落成一位婷婷倩女,標準的秦淮女子柔情,鵝蛋臉,烏仁眼,上弦青月眉,薄輕桕葉唇,嬌步似踩柳雲,頎立如傍伊荷。仲陳氏平時苦雖是苦了點,每見了這樣標誌的仲浮蘇,心中不禁歡喜。仲老爺那邊已經得了兒子,他也偶爾來老宅走動,仲陳氏卻是並不再記恨那狐狸精。她自我安慰,年輕教她年輕去,後來人永遠是後來人,上了年紀的原配就要大打折扣,仲陳氏認為這樣的新陳代謝相當可笑,好比中國新樓盤一座座拔地而起,又有誰見過房價縮水下跌。養兒花錢,養女賺錢。她心中盤算好了仲浮蘇這張金牌,將來花些鈔票打點媒人保個權貴之家,她定能闊綽賺一筆。難料天不遂人,事有曲折。這年仲家來了一位姓燕的房客,臉似笑非笑,眼似熱似冷,眉似顰似舒,唇似開似閉,生了一張好麵皮,女人見了都會心儀。這姓燕的房客背著一隻大帆布包,謀職做事與他似有似無的長相一樣,也是似有似無的賺錢糊口,走到一處尋一個差事,做上一段時間攢足了路費接著上路。因他漂浮不定若蓬草的習性與他姓氏的緣故,很容易教人為他扣上那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中燕青的諢號,他喚自己作苦旅者。男人都有薄情的夢想,用過情後不擔責。原則上踐夢者最受寵愛,踐到薄情郎的地步,竟然也不例外。浮蘇與他一見鍾情,他欠下情債,不日一走了之。浮蘇自我欺騙竟然要放棄學業,為他生下肚中孩子,仲陳氏喂她吃了安眠藥,送到醫院昏迷中流掉了那肚中的孽,這才教她放棄了願為人母的光榮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