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沛菡吃上公家飯碗後就不再從吳太太那裏拿錢,還專門烏鴉反哺為吳太太在環衛處尋了一份差事,一來可以補貼她自己的生活,二來可以實踐檢驗他從政後交下的人脈效果。吳太太被分派得到一小段馬路,每天早晚像清理臉麵一樣的循環打掃,與警察抓賊一樣同樣需要蹲點。吳太太始終覺悟不出沛菡倒插門進黃家是從哪裏跑了風,吹遍街坊四鄰的耳朵。既然已經眾所周知,吳太太也沒必要掖藏這不光彩的家門敗風,她每天從頭到腳再認真哀怨一遍自己的命運:她是一個喪了夫的寡婦,有一個上進卻不孝順的兒子,世上沒有比她更不幸的女人。這麼想得次數多了,反倒教她清醒過來,真就重獲了新生,虛榮與臉麵成了一夜走紅的明星,隻是時興的噱頭,沒有長久的生命力。她開始瀟灑的生活,工作空閑之餘一屁股定在馬路牙邊上與別人嚼舌頭,感慨她的悲苦命運,一坐就是半天,一歎就是一生。她與馬路上的攤販,遠近的鄰裏都有得話說,似乎都是她的熟絡朋友,每一個她都要悉心囑托,吳沛菡倒插門進黃家的事情他們知道就行了,那是她與他們關係近,千萬不能說出去。在她認為,可以分享秘密的一定是感情深刻的朋友。比而周全一圈下來,她與每個市井人物都感情深刻,都成了朋友,自然而然,全世界的人都在幫她共同保守著一個秘密。可惜了她不懂得在解決問題上尋本,否則她一定會對泄露她秘密的人驚訝得張大嘴巴。她每天在馬路上穿著橙黃色的尼龍坎肩,從老遠看火一樣耀眼。吳沛涵幾次出公差,坐在小車上看見自己的母親作了馬路遊擊隊份子,臉上難堪得過意不去,他認為清潔工吳太太給他這個未來政客丟了麵子。入了冬,他回家一趟,用天氣寒冷的孝子理由幫她辭了環衛處的差事,自掏腰包為吳太太在醫院附近租下一間門臉兒房,開了一爿店――壽衣店。
蘭子君與趙錢孫父子往後又合作了幾回,他從周鴻宇手裏接過追回來的賬款,趙錢孫從中間抽油水。張張染著血,他已經應付的得心應手。
蘭子君來青島的第二年年關結底,蘭記生意有些淡,有年關結餘,還算是賺下了幾個錢。青島檔次高,子君這些天正盤算來年開春上些高檔木質。前些天有個越南佬帶著幾塊黃花梨木殘片找下家,子君沒見過真正的越南人,不過看他樣子應該差不離,矮,瘦,黑,舌頭像被捆緊了的端午粽子,說話不利索。越瞧這人越像是挨冷受凍蜷成一團的麻花卷,他倒也口口聲聲說:“青島的天氣,凍死個楞。”子君看貨不看人,他聽過蘭錦程講過越南黃花梨,卻沒親眼見過。那越南佬講中國這幾年行情好,他在越南時算得上萬貫腰纏,瞅準時機本打算來華發一把,料不到賠了個底朝天,就剩二三十件隨越南帶來的黃花梨木椅,有幾件甚至是民國時打造的,因為要便賣湊路費,要出價低得很。子君知黃花梨乃木中鳳凰,也見了他帶來的實物照片,不覺心動,隻可惜手頭上一時拿不出這麼些個錢,隻能依依不舍送那越南佬出門,臨走留了那越南佬一張名片。
這天蘭子君與蘭二爺正在賬房對賬,門外夥計進來說門外停著一輛白牌軍車,有兩個軍官模樣的人在大廳裏選家具,點名要管事的經理招呼。子君與二爺一道下來,見大廳裏一高一矮兩位軍呢大衣,高的瘦,凸顴骨,挺鼻梁,麥茬一樣齊整的頭發,麵目肅靜。矮的胖,挺著肚子,麵目並不清晰,卻是淨白淨白的,蒼蠅落到上麵都打滑,細皮嫩肉的看著不像個軍人。從體格上看有福消受,矮胖的軍級高,肩章配置上比高瘦多一道杠。子君伸出手上前,二人並不接,輕輕在太陽穴點了個軍禮。那高瘦的麵無表情,一口清寒腔引薦道:“這是駐軍後勤處劉處長,下周一有軍區首長來視察,需要配備幾件像樣的桌椅。”子君問青睞的檔次,那矮胖子直截道:“檔次低了,我們就不來你們這裏了。把你們能撐得起來門麵的拿出來看看。”子君反倒犯了難,到了年底,積貨基本清倉,稍微不掉價的也所剩無幾,他這才想起那越南佬來,道:“民國黃花梨,二位意下如何。”那高瘦的爭著道:“對對對,首長就好這個黃花梨,聽說他家有件晚清的,愛惜得不得了。”矮胖的道:“你這裏有幾張,帶我們看看。”子君道:“黃花梨現貨沒有,隻能提前訂。隻有成品相片。”那矮胖的一貫豪爽道:“相片就不看了,現在就訂貨,椅子二十隻,當場繳定金。”子君喜出望外,心想槍杆子當腰杆子的人果然魄力非凡,按打點錢,統共十打,開收據憑條,留下二人電話,點掌行禮目送二人走了。子君想財神爺算是撞在槍杆子上了,急忙給越南佬打電話,第二天越南佬送貨過來,子君才犯了難。子君找二爺商量,這批貨款要比那筆定金多出兩倍,如果那二人毀約,他們一年的辛苦就白忙了。二爺教子君照著留下的電話打過去,詢問清楚。接電話的稱是私人助理,轉接稍等才聯係上那個高壽的。他一開口,子君才吃了顆定心丸,教他明天帶著餘款裏取貨。子君掛了電話問二爺道:“結賬收貨?”二爺道:“你是少東家,你定。”子君去銀行提現,交款收貨。等越南佬收了賬走了,子君坐在椅子上咬指甲,好事多磨,這事兒順利得未免蹊蹺。越南佬前腳找下家,軍車後腳就停在了蘭記門口,他越想心裏越沒底,這才想起來給蘭錦程打電話。蘭錦程在乎的是那二十隻黃花梨,真要是民國遺下的,蘭記才是撿了寶貝,也不怕買家毀約。越南黃花梨氣味刺鼻,略帶辛辣,紋理寬窄不一,顏色深重。子君按照蘭錦程的指示去驗,心裏涼了一半,再給買家打電話,那電話成了空號,給軍區打電話核實,壓根就沒有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