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孔雀眉三十六號(1 / 2)

沒兩天,周鴻宇便打電話過來要蘭子君去清點欠款。子君心想,終究是民間組織手續簡單、多能高效,隻可惜了鴻宇領導的不是NGO。天黑得早,下午四點鍾便點了燈。趙錢孫專門留下一個廂間擺了一桌,除了趙錢孫與周鴻宇父子二人,另外多了一個流裏流氣的女人,離著老遠在二人對麵坐下,旁邊正是為子君留出的最後一隻椅子。蘭子君由侍應引著進了廂間,趙錢孫攤手請座,子君便看明白了這描著孔雀鳥眼線的女人底牌,定是煙花柳巷的風塵女人。女人在趙錢孫眼裏都是賺錢的工具,數字代碼“三十六號”是趙錢孫對這家店裏的女人支付得起的奢侈稱謂。“孔雀眉三十六號”燙著一頭很誇張的鋼絲球,蓬蓬著與在座的男人高聲說話,忽而孔雀眉拉縮長短,忽而大紅唇咧浪笑,及至笑得喘不上氣來,頭肩臂不經意的故意搭在子君的懷裏,一抽一抽的不知是笑是哭。這樣笑夠了,她又抽出子君的領帶,輕輕的搌著角。所謂的年輕犯錯,這大概便是趙錢孫今日為蘭子君安排這女人的曲折用意。

子君心中已經打好了對付的注意,自不去理會這旁生出來的枝節。那女人未來得及開口求寵,子君已經開門見山的提論追款的事情,鴻宇也不含糊,遞過來一隻牛皮紙袋。子君清點對數,托著杯底舉敬二人,一杯傾飲。趙錢孫借機向周鴻宇瞎扯,他愛瞎扯,瞎扯使他由無知變為無所不知。子君深知趙錢孫是剝皮抽油的人,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從袋子裏抽出一遝作為酬勞,卻並不交與趙錢孫,轉手遞到紅玉麵前。他知道鴻宇處處用的著錢,即便趙錢孫與鴻宇恩義父子,在錢財方麵趙錢孫是不會做寬宏長輩的,恩義一朝傾,錢財永結好。當著趙錢孫的麵,把錢與鴻宇結算清,也算是扯清了雇家傭家的關係。鴻宇抄手在臉上?c兩下,順勢把手插進頭發裏往後一揚,額前的碎發瀟灑的抖向兩側。鴻宇淡淡的在子君臉上劃一眼,目光甩向趙錢孫。子君見他接不下,轉臉向趙錢孫先捧吹,笑道:“趙四爺,我在青島呆了快有一年,可算是有所了解,趙四爺您在青島那可是威名遠鎮的在地虎,高官富商也須憚您三分。您也知道,鴻宇與我算得上交心不換命的發小,我與他再重逢已是不易,鴻宇跟上你,算是尋到了再生父母,他的感激自不必說,我先敬你。”又是一飲而盡,他歪著頭想了良久道:“......他這些年不容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罷。他在外麵處處用得到錢,四爺您做長輩的,我當著您的麵親自交給他。”趙錢孫見子君把錢遞到鴻宇麵前,好像眼見得到手的肥鴨子飛走一般沮喪,被人割掉了心尖兒般痛楚。子君把趙錢孫全然晾在不睬下,本已不悅,然而子君這麼一番假惺惺的恭維確實將他端上了台階,下也下不來,他隻得從錢眼兒裏跳回長輩的身份,強顏歡笑著道:“再好不過,難得鴻宇還有你這樣的朋友。”又不禁為子君對待鴻宇的情誼油然稱道,道:“我活了大半輩子算是看明白了,天南海北酒肉多......”顯然,趙錢孫瞎扯的功夫有文識的桎梏,卡住下一半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一隻手撓著月亮門兒的腦瓜子搜腸刮肚,好容易扯出一句道:“......三尺之上有神靈。”子君笑道:“我給四爺續上――罹難不棄是手足。”趙錢孫拍手稱道:“好!天南海北酒肉多,罹難不棄是手足――可咱家幹這行不也沒辦法不是,這就是社會,這就是現實。”現實是一個密閉的玻璃罩,每個人是被封在其中的蜘蛛,要想活命就須自相殘殺,殘食同類。子君這些日子瘦盡時光,經久以來的困惑與衝突,全給他這一句衝開了竅。

鴻宇始終沒有接下子君遞過來的錢。他拎一口酒喝下去,酒喝下去臉笑出容,抬眼去看子君,笑眼對明眸,讀出的卻是相同的無奈與寒傖――他們之間終究還是被充斥上銅臭味。不知是否喝多了酒的緣故,鴻宇突然感覺看不清子君,二人之間硬生生拉上一塊大黑幕,那大幕上赫赫然?遄乓桓鮁?豔豔的“錢”字。鴻宇接過錢,瞬間變了臉色,鐵一樣冷峻。他原以為可以與子君不做買賣,隻是幫扶一個朋友人情,現在看來那相望落了空。鴻宇安慰自己,就像貞潔如泥還要立牌坊的婊子,本就不是幹淨的人,怎求別人正眼相看。鴻宇還是接過那一遝錢,卻撇手丟在身前的酒桌上。那遝錢沉甸甸的,打翻了一隻裝紅酒的高腳杯,蜿蜒一線的酒汁流出來。子君呆看著,愣愣的不動,那酒汁像條褐昏昏的小蛇在玻璃麵上爬,左衝右突,像最初的理想在這浮世間沒了方向。旁邊的那位“孔雀眉三十六號”眼巧手也快,捏一隻紙巾順手便抹掉了,半曖半怨他道:“險得濺我身上,你就不能當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