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蘭錦程反對過的民間廣為傳說,“地區性格論”,湖南是中國的膽,東北是中國的拳,上海人小氣,山東人仗義。這是最膚淺的認知,好像日本人全是侏儒,吉卜賽人無一不粗俗無禮,猶太人永遠天才一樣,可悲的是為人所推崇的俗媚都成了普世的價值觀。民風也要劃片圈地,中國的本位主義思想便愈發牢固,一致對外的欺生本性同樣可以催生一種職業――“刮地皮”。
蘭家二爺在的青島那爿店開業在即,請了蘭錦程夫婦前來架世,又特地請嶗山華嚴寺的一位稱是嶗山先生的僧侶來看日子。那嶗山先生並們有刨光頭,留著一層薄薄的茬發,他是四海遊曆的行僧,法號苦遠,深精風水易術,以此化一口齋緣,見佛燒香見廟磕頭,一個地方一停留,到了青島便住進了華嚴寺。嶗山先生定下日子在舊曆傳統的八日,宜開業婚娶祭祀。子君心裏十分不看好二爺圖吉利的迷信,“窮算命,富燒香,”子君覺得二爺請個風水先生來,不是生意上的好兆頭,他認為終歸算命先生與風水先生不分家。嘴上嘟嚷著為那風水先生幫黑腔拆高台,全教那先生聽在耳朵裏,他看子君一眼,篤定道:“我說一句施主的命,必有驗。”頓一頓認真道:“心是不係之舟,身成牢;生有不拘之格,命是錯。”子君被那算命先生一句話攫住,他本就對卜卦算命不甚相信,平日裏有道僧之流,依他自由的性子早就送客打發了,他們都是攻擊人性好聽讒言的心理專家。隻是二爺今天請來的這位行僧,他稍有顧念――這行僧有蘭鴻儒一般的慧眼。子君方要發問他剛才囫圇的話,那先生賣弄玄虛,一句大通鋪的話打發了他,道:“不可說。”二爺屏退他道:“你出去打電話問問錦程和文欣的日程,好去接人。”二爺在場,子君又不好再發問,隻得退出去。中間被人叫去問事,回來那嶗山先生已經不在了。
良辰八日,六合相應,蘭記開張。店門外鋪九仗紅毯,響二十四門禮炮,置青雀白舫,掛四角龍幡。請惹眼球的摩登女郎,流蘇金縷鞍,婀娜隨風。姚家大公子姚祥玉在青島主事,他在鳳凰城那幾天,吳沛菡算得上與他攀上了交情,專門托囑他在青島對蘭家周章照顧,姚家的四喜珠寶與青島地界的三元房產聯姻,已經在青島站穩腳跟。那一臉醜相的姚祥玉之前還專門來過,隻是子君不在,未能與他碰麵。吳沛菡並沒有向姚祥玉提說蘭子君與姚婷玉的事情,純粹以個人名義向蘭家伸手,這好心他也並沒有向子君提前知會,卻提前向蘭錦程詳細陳說了一遍。現在他眼中,假若將來有求,蘭錦程能夠對他的幫助要遠遠大於蘭子君。功利人不做無用功,他已經入此社會之道。蘭記門外金車玉輪,躑躅車龍,來賓從人四五百,鬱鬱登門,絡繹如雲,隨禮富貴,匾額雜彩,交廣市珍。蘭子君突然發現竟然有那麼多沒有收到柬子的陌生麵孔在大廳裏,那些陌生人他根本不認識,像這種喜慶場合,即便一兩個湊熱鬧的陌生人也是無妨,況且這些滿是攜禮道喜衣著體麵之流。子君正納悶,有人給他來傳話,說蘭錦程正在樓上等著與他說話。
子君上樓來,房間內除卻二爺與蘭錦程,另翹腿坐著位西裝革履的矮醜胖子,見子君進來都起身與他握手。子君第一眼覺得這人麵善,倒不是因為他生得慈悲,子君覺得在哪裏與他謀過麵,直到蘭錦程介紹出“姚祥玉”這個名字,子君才恍悟,賀喜而來的賓朋定是在買這位大神的麵子。姚祥玉雖然生得醜陋,不是那種凶神惡煞的醜,一種呆滯笨拙的醜,五官像隨意擁攢在一張麵皮子上的棗兒。麵相雖如此,因為及早就接觸家裏生意,說話做事卻別有一番實幹家的幹脆派頭。他眯著嵌在肉臉中的眼睛,對子君笑道:“蘭兄弟,你好運氣,有沛菡那樣交心換命的朋友。”又轉著臉顧及向二位長輩說:“聽說蘭家來了青島,沛菡專門打電話來要我幫扶一把。我與他既是知交,又牽扯的上親戚關係,蘭兄弟與他又相交深刻,蘭家的事我自然責無旁貸。”姚祥玉說話時,小眼睛小鼻子的像個嬰兒,仿佛不能決定他是否應該幫助蘭家。子君卻是很想知道姚祥玉是否請了三元房產的錢德勒,若錢家因為他與姚婷玉的舊情在青島給蘭家使絆子,蘭家一定應付不來。子君這麼想卻不好開口,隻道:“有勞姚先生,今天一定要吃喝痛快了。”又去怪罪沛涵來找話說:“沛菡也是,這事情也沒有提前知會我一聲,害我糊塗在穀裏,若我早知道我們也可以彼此照應。嗬,他永遠是這麼個人。”子君正想開口問錢德勒是否知道蘭家來青島的事,大廳管事匆匆進來在二爺耳邊耳語幾句,二爺又與蘭錦程咬耳朵,蘭錦程道:“子君,你招待一下姚先生,我們去去就來。”臨到門口,蘭錦程在子君肩上意味深長的拍一下,子君從那雙眼中讀出的分明是對他的讚許,讚許他交到這樣實際有用的朋友。一轉身,卻泄露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