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火神節(2 / 2)

天空洋洋灑灑飄下迎接零四年冬的第一場雪。

......

在蘭鎮的日子,蘭子君在床頭放上一張姚婷玉的相片,她每天都微笑著等待他起床。他醒來伸手去模她的臉、肩、米粉色外套。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不真實!

蘭子君回到鳳凰城,立刻托黃嫣然交給姚婷玉一封信:

二零零四年,正月初七,火神節,大雪。蘭鎮已經沒了節日的味道。

婷玉――容我這樣叫你。我是根在蘭鎮泥土中的人,渾身上下都是泥。你是鳳凰牡丹,耐不住這清苦平淡。

――自離開蘭鎮,粗粗算來有段日子久不見雪,仍舊是這鎮子眷顧我。祖宗留下來兩處老宅,是父親心頭的結,纏捆住他,終要落葉歸根。我倒是還可以親近祖父,我不必怕他。愈是親近的人,感覺愈是平淡,迢迢遠離甚至陰陽相隔,不能留失去牽痛的遺憾。“蘭鎮,蘭鎮。”我這樣喚它,隻是一種美好的祈願。我回這裏呆一段日子,發現得痛心,現實中,它並沒有向我理想的寄望中發展。我隨父親十年前背井離鄉,我以為它會頑如天庭,地上一年,天上一日,任外麵滄海桑田,它始終遲鈍古風。它沒能經受得住蠱惑,時代在改天換地,把它連累進去。卻隻拉進去一個尖兒,殘酷的注入市場毒素,蔓延全身――錢。像半文半白的文章,上不及天下不觸地,傳統是一種背負,與時代交織纏繞。頑固的傳統習俗,是農村發展的最高門檻。我卻始終沒有歸屬感,無論回蘭鎮抑或在鳳凰城,無論與你在一起,抑或獨身一人。婷玉――容我這樣叫你。這是實話。

我回蘭鎮全憑祖父一個夢把我喚回來:“回去啊!回去啊!”不容違背。我離開十年,剛好拚湊起我由少年走向青年的十年,異地他鄉,雖說家人在便是家,可這十年於人一生敏感如私處,不曾再有過年氣氛的原因也是因此了。沒有過年的感覺,也就預示著尋不到家的方向。少年聽雨強說愁,沒有悲喜事,也會是多愁善感的匆匆那年。年初一與祖父再貼春聯,像闊別的舊友,有嗔怨也有驚喜。“這些年你去了哪裏?”像他們尋我的匆匆那年,之後便是噓寒問暖。我也沒了記春聯的新奇,隻記得是兩扇紅,印象深刻的,僅有門前樹幹上的“出門見喜”。這裏仍舊是行跪拜大禮拜年,男兒膝下黃金在年初一是貶值的,老人隻需守等著磕頭拜年的人。這是一年中老人最受尊的時候,他們隻盼今宵,不敢言明日。老人的生命,理解忍冬最貼切。過冬迎春,大都有的活,很多都給死神半路劫走了。年初六,下雪的前一天,婦人聚在路上議論死去的百歲老人,道:“可是結束了,都熬死兩個兒子了。”在理,刻薄,滑稽。他們是天生的語言家。

我向你講蘭鎮的事,你大概不會理解,可那是我們祖孫三代的結。你是能與我對上岔子的人,你未見過我這般悲哀,你我將別,沒必要再藏。

陽春白雪,是老孔舊孟的清高儒生;下裏巴人,是粗理糙論的躬行俗人。與我祖父母一個輩分的本家老人,我向她說幾句寬心的話,她便用絹拭淚。他見不得我為她幹粗活,已泥巴鋪身的粗衣,在她那裏是新衣,怕要弄髒的。她攔我,仍舊哭。向她說,要喊話,原本悅意的話,大聲了總變了感覺,她耳朵背了。她本身已是時代車輪下的橫亙,盡心盡意卻黑白顛倒,也難怪。時代不要她了。她偶爾溜出來的一句話,順嘴順耳,我知道是俗話,我這個俗人卻不明就裏。天生的語言學家,土埋上,後人便永遠是後人了。她處四世同堂的塔基,喊話上麵的人也聽不到了。重孫子業已到了婚娶的年齡,隔輩親,雙輩卻已經淡漠了。這些老人是整個民族精神的背影,孔孟之道還會是大學教授的飯碗,真正能夠的中國卻已經漸漸溜走了。你永遠無法讀出時間的表情,它層層褪去懵懂的少年羞澀,卻把老樹皮層層剝掉。那個長我十歲卻稱我二叔的酒鬼說得透徹:“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不擋萬木春。”可惜他生在性情麻木的農村,像美麗說她的父親,懷才不遇。他對年少過往的追思,也被父親訓作複古主義。可惜了,浪漫主義紮根在土地裏。八麵玲瓏的精明,不如瘋瘋癲癲的糊塗。你我推杯置盞的算計,背地裏便過河拆橋,不如那個呆呆傻傻的媳婦,還得到母親憐憫的杯茶。

婷玉,我仍舊要向你說令我我失望的蘭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