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是哪個錢家(2 / 2)

蘭錦程旁觀者這場宴會,殊不知蘭子君亦在一邊旁觀著他。

子君一個出神,蘭錦程已經不見了,司機老武也沒了影子。沒一會兒,蘭錦程打電話過來說不舒服提前走了。子君掛掉電話,忽然對蘭錦程的難處通靈一般感同身受,分擔憂苦的責任接天而來。回過身來,麵對這金錢彙流通天河的盛大現場,心想:歸根結底的講,做生意不外乎是低買高賣的差價積累,都說逆流者衰,莫不如搭上順流的船,且看它能漂到哪裏去。

姚家宴會的高潮生在姚道遠舉眾宣布姚家與錢家的聯姻,蘭子君心中正感慨,籍著姚祥玉神工鬼斧的相貌,單論眾生相貌,天下女子隻能遠而觀之,可若論家道興衰,就顯得錢家深謀遠慮了,即便後來過不下去了,還可以從姚家刮一層油水。吳沛菡站在子君旁邊一言不發,子君有意去開罪他道:“看看看,這才是不論健康疾病,不論相貌俊醜,不論生老病死的愛。”沛菡並不理會他,子君用手肘戳一戳他道:“這是哪個錢家?”沛菡低聲道:“三元房產,青島開過來的,聽說在那邊很有影響。”子君笑道:“錢家的女兒嫁姚家的公子,是門好親,門當戶對。”沛菡再要說話,黃嫣然在他胳膊上擰著一塊肉轉了個圈,他又不能喊,硬生生把臉一隻憋成紅喜蛋。中間的貴人階台一陣人頭攢動,走上一位翠白西裝的先生,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卻油頭粉麵的,梳著一個大背頭,露出額前的一塊飽滿的開闊地。子君心想好歹發於額不至於一樣的色澤光度,不經意瞥見身邊沛菡的油頭,心中方才疏通,那是貧富良娼一律通用的萬金油。麵相卻不教人討厭,小生白臉,綿山鼻粉厚唇,一看便知是重感情的官相,尤其一雙清波眼,謙和溫馴,仿佛臉上有點紅,可是沒有喜色,一副文質彬彬的君子派,教子君不禁去問他的名字,沛菡道:“錢德勒。”子君一聽便笑了,無孔不入的金錢驅蟲已經腐蝕進名諱中來。又在心中因這名字給他台階下,哲學中講外在的強悍是內心的掩飾,便是所謂中國人的表裏不一,不妨――君子愛財。

蘭子君完全忘記了,錢家嫁女怎會站出來一個男人,他全然沉醉在為錢德勒引標注釋的樂趣中。吳沛菡一拍額頭,恍然大悟的樣子,仿佛真的出了大事,道:“子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你跟我來。”拖得一時是一時,拉起子君便往外走。子君也不反抗,沛菡的表情讓他以為真的出了十萬火急的大事,自由的被他拖出人群。等到又響起一陣紳士的掌聲歡迎時,他覺出蹊蹺,仿佛身體中中深處一隻螞蟻順著血管溜步,爬到心尖狠狠一口把他咬醒。子君回頭看,那眾星捧月的貴人千呼萬喚始出來,竟然是姚婷玉。

子君與沛菡在大堂門外的走廊站定,外麵呼啦啦下起大雨,走廊裏氤著雨天的皮鞋臭,子君用手勢打住沛菡的欲言又止,兩人為彼此各自點上一支煙。子君指尖夾著煙再往外走一步,站在台階上,剛好有雨點打濕玫瑰紫的絨線衫,外麵開始斷斷續續的打雷,子君想起大堂內婷玉新燙的頭發,仿佛蒼穹掛下來的串串金鈴,一個鬈就是一串鈴,轟隆一通雷,陣陣轟鳴蕩在他的胸腔。指尖的香煙忘了往嘴裏送,被雨淋濕了隻留下一截的耷拉著腦袋的灰燼,即便麵著雨打潤嫩的新鮮空氣,他仍舊覺得喘不上氣。婷玉做完了招待賓朋的講話,出來尋子君。他見她朝他走過來,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仿佛穿越了生死世紀,於茫茫人海中求他一麵,他卻竟自走了。為求快些結束這折磨,子君招手攔下一輛車,並沒有留給自己挽留的機會。車室裏往外看,玻璃窗外全是水,外麵景物模糊,如一個滿眼淚水的人所看見的天地一樣。子君從後視鏡裏能看得清婷玉立在雨中絕望的落寞,隔著一麵車玻璃,數不清的羅綺仇恨全給隔在外麵了。路警對於車輛太熟悉了,全不發生興趣,在泥與水的崗台上往來的走,黑色雨衣磨得沙沙響。

一月初的纖月,仿佛銀亮的鐮刀鉤尖兒,貼在門上作年畫也太細。很快入了冬,臘月天寒,午後也同樣有明晃晃的太陽,仿佛白天掛的白燈,暈眩,耀眼,不真實。也便是這個時候能教人舒活筋骨不至於整日夾夾咕咕的龜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