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的大閘蟹肴菜上桌時還沒有解開捕蟹時五花大綁的麻線,過油烹熟耀眼的磚紅色,看了就教人胃開。蘭子君有的是雲破月來的辦法,掮住一隻蟹,然後在蟹背上插隻筷子,最後才放到姚婷玉盤子裏。姚婷玉看一眼就明白了子君的意思,竟然烏雲散笑出聲來,又不禁在心裏讚歎子君逗人開心的手段。子君也回應似的微然一笑,道:“負荊請罪,將相和。”智慧的代價是矛盾,這是人生與人生觀開的玩笑。接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將杯底向大家照著,算作對辯論賽的踐行酒,這才興致高昂的對大家道:“早聽說一品居的菜鳳凰城一絕,可不能放過了這個機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況且他真的是餓了。
外麵雷電轟隆,雷公電母唱起家戲,拖完最後一聲雷的尾巴,沒來得及教人觀望就收了。唐突猛烈的都是雷雨,過後便是一場淅瀝滴答的精靈曲。大抵隻用一朵牡丹花開的時間,樹葉破發懨人綠意,與剪短心魔用的時間相同罷。蘭家牆後是一條河,平日裏夜深人靜除了叫春的貓不見人蹤,自不必說驟雨初歇。響過雷,蘭子君可以睡一會兒,不久又被涼風吹醒,他起身去關窗,發現桌上的書本被雨潲濕。他撚開燈一本一本癱在地上晾著,折騰一陣睡意竟然沒了。起身準備回床上躺著,卻站住不動了,外麵有明晃晃的河燈,在兩岸分庭抗禮,蜿蜒開到遠處去,在看不到的地方合成一處,仿佛押白鱗的銀龍。他把窗戶開了一道縫,被晚風吹著,一舔一舔的翻到他身上來,他身上的苔青睡衣揭起來,分明感覺得到脖子上藏銀鏈子透骨的一圈涼,他趕忙押緊窗戶。關了燈,點上一支煙繼續站著看,黑暗中一點高粱紅的火星子,忽然升到爐紅又暗下去。除了那火星子活著,一切都喝醉了,不省人事。“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子君腦中蹦出這麼一句,姚小姐不失時機的跳入腦海,他真的難為情的笑了。這麼一直撐到黎明,他才又有了困意,蓋上毯子沉沉睡去。
一夜雨洗罷,天氣很幹淨。荷花開了,白朵粉朵的,甚是惹人愛憐。
那日一別,姚婷玉專程到黃家去尋吳沛菡,有意無意的旁敲側擊蘭子君,可當引出沛菡關於蘭子君話頭,她卻橫亙截住找別的話題來說,仿佛春燕掃尾嬉紋波,隻是點到為止。周而反複,沛菡察覺出她的女人心思,心中還要取笑她: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原來如此,這女人打起男人的主意來可是比小人還要鑽營。沛菡心中這樣想,卻難得糊塗,索性成人之美,心裏計較著怎樣將蘭子君的電話泄露出去,而且不著痕跡。婷玉與嫣然說話得當兒,他捧著手機假裝在那裏傳信息,私底下設了一個延後不久的鬧鍾。到了預設的時間那鬧鍾自動鬧響起來,他卻裝作是接電話,將電話捧到眼前疑惑的誦念那假裝陌生實際爛熟於心的號碼,接起來幾句禮貌的問候,豁然開朗:“哦,蘭子君,換了新的號碼......”姚婷玉心中一顫,仿佛被打滿了糖蜜的蠍子尾巴蜇了一下,仿佛蘭子君與她近在咫尺,竟然無端端的局促臉熱起來。趕緊去回想方才沛菡念出的電話號碼,大體能夠憑借記憶追回來,卻不敢妄加肯定,隻希求沛菡能夠再重複一遍,那聲音定可如意大利的卡魯索一樣動聽。好心的沛菡。沛菡向兩位女士一抱歉,走到陽台去和那莫須有的蘭子君大聲說話。婷玉雙手交叉搭在腿上,絞著兩隻纖玉的拇指,額前的分開的兩綹子頭發分開垂下來,各自遮住她一隻期盼的眼神,心裏默念著留洋時習慣的“Godbless”。沛菡果然又念了一遍子君的號碼,婷玉仿佛曬幹了的海綿饑渴的汲水,將那缺漏的號碼打上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