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玉是個急性子,沒等嫣然說完便道:“自古以身試法都沒落得個好下場,至少――在中國是這樣。美國的分立憲政可以挽救在國會麵前焚燒國旗的抗議人,中國是一整條的鳳尾竹,各節通氣,對抗權威的人都――”她聳聳肩,蠍子的毒尾巴露而不蜇,西方人的聳肩眨眼學得很是到家,接著道:“不如出洋,男人那東西都要長一寸――曾經滄海啊!”她口無遮攔,毫不諱言,羞得嫣然直懟她的肘彎。她卻拆穿道:“怕什麼,那屬於美術範疇,你學的音樂,藝術都是相同的,即便不通――”她瞟一眼沛菡,笑道:“也可以learnedwithoutteacher的嘛。”國語裏插幾句熟稔的英語,方能顯示她海龜的尊貴身份,那笑容也絕對比蒙娜麗莎的微笑內涵要豐富。
子君笑得張狂,心想這女人果然厲害,又不堪她崇洋媚外的“漢奸”作風,總想與她辯駁,回敬道:“姚小姐,出國留洋好比對外出口豬肉,蓋上章算是合格,對安檢免疫就能順利通關,出過國也就能順利躋身精英行列;與出口豬肉唯一不同的是,留洋的人大都還要回國,怕隻怕歐美回來的丟了根忘了本,進口豬肉從人家那邊感染豬瘟口蹄疫回來,那邊人遠得管不著,又配不上中國式疫苗,就沒有人再敢吃了。”子君語畢,嫣然一口尚沒下咽的紅酒硬生生從鼻子裏嗆出來,沛菡在桌底下朝他猛踢一腳,子君知道忍著痛沒有叫出聲來,知道話說過了盡,急忙把後麵的話兌水引向國際時評,“沒有戰爭迫使認識的殘酷就沒有世人珍惜的和平,於是有了聯合國,大趨向平緩了,局部戰爭與苦難仍舊更迭不斷。對美國的霸權來說,聯合國是類虎的貓――美英又欺負上伊拉克。外麵不太平,好在姚小姐回國了,好多,好多。”
嫣然看著婷玉被子君的話氣成了變色龍,臉色由白變紅再變綠,急忙截斷二人的對話,招呼二人用餐。律師的失敗隻能由法官來宣判,姚婷玉哪裏肯輕易繳械投降,翹出食指在空中劃了一道輕盈的弧線落到子君臉上道:“蘭先生,你是沒出去過的人,自然沒有見識過現場,在法律上沒有證據是沒有發言權的,好像沒出井的蛤蟆沒資格說天空井口大。”針尖對麥芒,她與他對上了。子君倒不氣憤,心想她能將專業知識用到這步田地,也算得上觸類旁通。她還沒停,“――又好比從瞎子嘴裏說出聖人Gandhi的慧言‘Alliswell’。他看不見,無所謂恐懼,當然是在騙人自慰。”她在“騙人”二字上染上著重音,好揭露子君危言聳聽的謬論。
子君反駁她之前很想誇一誇她道:“確是,知識就像內褲,看不見但很重要。”終究沒好意思開口,入題道:“也不然,都說神靈可以解除人類的禍患,所謂的眼見為實,可誰又見過那萬能的神靈呢?看人不看表,看事不看好,真的都在背後藏著呢。”子君說到這裏,婷玉沒有與再他禮尚往來的對話,子君正等待她的反擊戰,卻見她臉上擠出一抹無奈的笑,與她濃妝豔抹的妝一道,在臉上盛演一場繁華難捱的淒涼,像《金瓶梅》最後結局中涼薄的潘金蓮。子君竟然有一絲愧怍,他看不得女人傷心,尤其漂亮女人更有比對的突出。沛菡不言不語,悶頭吃他的蛤湯,任他們說去鬥去。他能算得上非富即貴的黃姚兩家的親戚,全憑了他是黃家準婿的身份,論親疏與姚家還有些距離,黃家沒給他安排工作之前他在黃家拿不到任何開銷的費用,還要賴著臉皮回吳太太那裏去要,他根本沒有發言權。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倒插門的女婿不如狗。沛菡心裏清楚,子君是肯定吃不了虧的,他的睿智他心裏最清楚。他開吃前認真權衡過這樣的局勢,忽然覺得他的周密已經足夠應付即將到來的政治鬥爭。倒是嫣然很是關心她的表姐,不是因為關心成敗,姚婷玉新近正糾纏一場錐心徹骨的感情,她又其極好強,更要在外人麵前表演得精益求精,這一副人造妖豔黃嫣然初見麵就在心裏譜好了解說――因為透徹,所以偽裝。本以為籬笆紮的緊野狗就鑽不進來,偏巧碰上乖張的蘭子君,又說出無意揭穿姚婷玉的話,鹵水點豆腐,竟真的降服了她,嫣然及時看得出姚婷玉的停戰信號,似安慰又似在清理戰場,深有感觸道:“表姐,都是這樣,發現對麵的那顆心看似金光閃閃,千山萬水地走過去,實則荒野一片。”嫣然撫住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算作安慰。招呼道:“看你們,光顧著說話,飯菜都快涼了,趕緊趁熱吃。”子君又成了看接不上劇情的電視劇觀眾,看不明白黃嫣然與姚婷玉唱到哪一出,倒是黃嫣然方才的那句話,教子君在腦子裏閃回出他在三流大學的羅曼史,他忙把白慧梅溜冰似的一滑而過,心裏虛了虛閃過尚未發作的痛。雖說是浮光掠影一閃就過去了,仍教他心裏有些抑悶。愛那麼短,痛那麼長,愁緒難解是往昔。看似歡喜的一圈人,比打麻將還要各自為政,心裏各自裝著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