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版後記 神社的瑪麗安(2 / 3)

這樣的許願,隻是想要告訴神明:我相信我自己,我隻希望當我足夠努力的時候,你能讓命運善待我。

那麼我自己呢?

什麼事情是我自己真心希冀、可以足夠努力、卻不知道命運是否能夠善待我的呢?

這三點裏麵,我最不確定的反而是前麵兩點。

我想要什麼?我是不是真的渴望到了願意為之付出所有的地步?

命運善待我的時候,我是不是會足夠坦然?

8 年12 月31 日,我二十一歲。

我出生在北方,在北京讀書,跑到東京去做交換生。我在很好的學校讀書,我未來可能成為一名金融或會計從業者,做個上班族,在沒有上一輩原始積累的情況下,靠著自己闖入成年人的世界中,為未來的自己勉強掙得房子和大城市戶口,有一塊不大的立足之地,生兒育女,留下很多遺憾的同時,也欣慰自己沒有錯過任何一步“正常的人生路”。

這樣,有朝一日,我即使沒辦法成為什麼大富大貴的人物,也至少能讓我父母在和別人攀談的時候,驕傲於自己女兒在人生指標check list(清單)上的主要選項上都打好了對鉤。

“別人”用世俗的眼光早早就畫好了人生考卷的複習範圍,我們就在這個題庫內努力地答題,總歸要及格才算是對得起父母。

這樣一想,那麼我的眼前就擺著太多可以寫的東西。父母康健、朋友平安、功課進步、找到好工作、嫁個高帥富、賺大錢發橫財、周遊世界……

表麵上,我的欲望實在太普通真摯了,和所有人都一樣,麵麵俱到寸土不讓,膨脹擁擠到“繪馬”完全裝不下,恨不得標注“見背麵”才好。

可是拿著筆的那一刻,我知道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忽然想起了瑪麗安。

瑪麗安不是一個人,它甚至不是一個具體的指代,但是在我的心裏,這三個字比一切都清晰。

瑪麗安是一個咒語。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們學校有一個很不負責任的保健課老師,她懶得講課,有時候就會糊弄我們這群學生,搬把椅子坐到講台前,跟我們胡扯些她昨天看過的電視劇、電影劇情,哄得班裏的同學們如癡如醉。

可我覺得她的故事講得遜斃了。

直到有一天她終於把她那裹腳布一樣的電視劇講完了,沒話可說,忽然問有沒有同學看過有趣的電影或者故事,到講台前給大家講一講。

我鼓起勇氣舉了手。

可我沒有講任何我看過的電影、電視劇。我張口就胡編了一個通體雪白的會預告死亡的鳥兒與一個患了心梗的老知青的故事。

那個時候我十一歲,老知青這三個字還是我外公教給我的,而外公就是因為心梗去世的。我甚至不知道知青到底指的是哪一類人。

那個故事把大家聽呆了。我在講每一句的時候,都不知道下一句會是什麼,然而這個行為本身,讓我癡迷至今。

這個世界最迷人的是人本身。人身上永遠有故事。

怎樣的人都會有故事。

我是那個講故事的人,我卻不知道自己將會講出一個怎樣的故事。我在精彩別人之前,先精彩到了自己。

2版後記當台下的同學們齊刷刷地用著迷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的王。

然後這個世界的王走下講台,回到現實中,重新成為一個不快樂的小孩。表麵順從而乖巧,內在早熟又乖張,抗拒自我的生存環境,卻又沒有能力逃離,甚至連逃跑的念頭都不甚清晰。

講故事這件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我和爸爸媽媽一同去某個飯局。飯桌上,大人們繼續吹牛說閑話,說不過了就把各自的孩子再拉出來一較長短。飯店裏的電視機一直在放《獅子王》的第三部,我看得入了迷。

彭彭和丁滿一直在尋找他們烏托邦一樣的樂園,他們叫它“哈庫那瑪塔塔”(斯瓦希裏語,寓意是無憂無慮的樂土)。我看著一隻野豬和一隻貓鼬在電視上尋找他們的“哈庫那瑪塔塔”,圓桌邊一群喝多了的大人在吹牛吵鬧、道人長短、攀比財富,狹隘的眼界和價值觀是我腳下的土地,長出一片遮蔽天空的樹蔭,所有人都坐在這片樹蔭下乘涼嬉戲,一點兒也不想看一看遠方。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也一定要有這樣一個咒語。

在鄰居嘰嘰喳喳念叨誰誰家的姑娘嫁到了局長家買了寶馬車“可算有個好著落”

的時候,在親戚們說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賺得多嫁得好守著一方山頭做山大王的時候……我一定要記得在心裏不停地念這個咒語。它會是我的結界。

我知道這些有錢有房有車的標準未必不是幸福,那也是某些人的某種好人生。但是我害怕久而久之,耳濡目染,這些備受推崇的別人的“好人生”,會成為我潛意識的範本。我的翅膀還沒長成,我飛不了;但真正令人恐懼的是,當我的翅膀長成,我卻忘了自己要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