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反對。”張淨道,話音是誠實的。
“謝謝。”她閉上眼。
張淨摸摸她額頭,有些燒,起身再去找醫生。
潘雯麗養了幾天,身子方是有起色,而譚永樹與李瀟瀟的葬禮也定下了日子。
譚家與李家根據這對年輕人死前的遺言,決定讓兩人以夫婦的名義合葬在一起。葬禮在教堂舉行,當天會演奏譚永樹對李瀟瀟一見鍾情的那首卡農改編版。於是,將由誰來彈奏李瀟瀟這首絕唱的遺作,一時成了難以抉擇的課題。
“這不僅僅是技術方麵的問題。”李家人與譚家人都這麼堅持,絕不能隨意請一個知名鋼琴家來過場子。結果,靈樞進了教堂,第二天是招待外來人士的吊唁,依舊未能決定人選。
李政自從痛失唯一的女兒後,幾天幾夜無法真正入睡。他沒有流淚,因為他老婆已經把黃河的水都哭幹了。抽出一支寶塔山,他讓義子李勇幫他點燃。嫋嫋的青煙若是雲若是霧,他一雙曆經滄桑與生死的眼睛早已把萬物看得透徹,從三樓明淨的窗戶俯瞰,那一對年輕男女在多年前便是像兒女一樣在他腦子裏存有檔案。
“爸。”李勇失去義妹的悲傷並不低於李家夫婦,含著梗咽向李政進言,“我看,是不是讓茹燕來彈這首曲子?茹燕與瀟瀟算是多年的好友,莫家與譚家也有生意上的來往。於情於理,倒是都還湊合。”
李政手指間夾的那支寶塔山,一截帶有星火的灰落到地上,仍舊沒有覆滅。
李勇這會從他身後望去,看清楚他看的是誰,便沉下臉問:“爸,你該不會是想——”
“不,我不會見他們。但是,若能由她來彈這個曲子,我覺得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李政道,微忪的眼睛鎖定那對在巷道裏徘徊不定的男女。
潘雯麗背靠著根柱子,兩手插著口袋仰望煙灰的天。當一隻白鴿在電線交織的網中脫身而出,往那高層的光處翱翔,她有了這麼多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微勾的嘴角,梨花的笑,在陰蒙的天氣裏盛開,讓人有種酸痛的心碎。
張淨扶扶傷腿的膝蓋,勸說她:“雯麗,我們回去吧。你病剛好,也在這裏站了許久。”
“可是有人來找我們。”潘雯麗指出,眼睛朦朦地遙望走近他們的男人。
張淨認出來人是李勇,拉起潘雯麗的手趕緊要走。
“等等!”李勇喊。
張淨裝作聽不見,潘雯麗卻是忽然從他握緊的掌心裏抽出手。
“雯麗?”張淨詫異。
潘雯麗臉色平靜無波:“哥,遲早得正麵麵對的,不是嗎?”
李勇走上來,簡短地表明邀請之意。
張淨厲聲問:“為什麼是我妹妹?”他不可能同意的。因為潘雯麗愛著譚永樹,這麼做等同於讓潘雯麗折磨她自己,更不知李家人是出於何種目的這麼做!
潘雯麗攔住張淨往下說的話,吐出自己意願:“我同意。”
張淨焦急地瞪緊她:“你知道你答應的是什麼嗎?”
“哥。你錯了,我從不愛他,隻是尊敬,隻是他能讓我擺脫那種仇恨的痛苦。”潘雯麗非常平靜地陳述事實,“小初沒有說錯,我能活到現在,是他和李瀟瀟支撐著我。我是該給他們彈這首曲子。而且,你不覺得,他們的死與我哥哥你姐姐一樣,是很莫名其妙嗎?”
張淨刹那無言。確實是很莫名其妙的突然,沒有對象給他們宣泄憤怒,他們隻能拿假象來發泄仇怨。最後,留下的仍是化不去的哀慟,與一絲釋然。果然是生死由不得自己和他人。活著的人,不得不好好活著……張淨默許了。
吊唁那天,張茜初與家人來到教堂,聽完牧師默禱以後,那輕舞飛揚的琴聲忽然就從教堂的一處飄散開來。溫馨的、明快的曲調,洋溢著青春的美與動人,含著少女憧憬的夢,誘惑人們的聽覺,讓每個人打從心底深處去回憶,去追念……過往的美好,到有人泣不成聲,全場哀鳴聲一片。
曲子沒有因此停止,伴隨彈奏者那頭與李瀟瀟一樣瀟灑的烏黑長發,仿佛是一定要把這兩個亡魂從人們悲痛的心中給升華,走往永喜的光處。
張茜初把紙巾遞給以淚洗臉的劉雲蓉,貓下腰從最後排椅子後麵走到另一側。常寧浩的手早已在那裏等著她,將她拉起。兩人便是坐在冰冷的地磚上,像兩個彼此取暖的孩子互相偎依。
常寧浩把手摟住她肩膀。她靠到他胸`前,聽見他的心跳聲,一刻那眼淚卻是要掉了下來。她和他畢竟都還活著,能活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