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段(2 / 3)

老俠:林白的東西我讀得不多,就一二篇吧,不能全麵評價她的性描寫。但隻就我看過的東西的印象而言,給我的感覺她還是把性誇大了。有一篇東西她寫到那人物很小就非常成熟了,就意識到性,就能用自摸來滿足自己,這種自慰給她以後的生活生命帶來了什麼,似乎是取之不盡的東西。她這還是叫性負載過多。性這個東西確實有些怪誕,人人都有性經曆,像穿衣吃飯一樣平常,但卻被人類弄得很神秘。從古至今,社會對它有無數道德的法律的禁忌,很多傳統的東西都是從這個事情上來的。可能古人多看重性的生殖功能,為後代計就格外重視它,久而久之把對生殖的看重轉變為對性本身的強調。最近看了一本書,是口述曆史,講六十年代西方的性革命,許多人的自述都強調那個時代由於避孕藥的出現和觀念的轉變所帶來的性解放性自由,以及由此而引發的年輕人的一係列叛逆行為。禁欲時代的性甚至成為生死攸關的問題。性本身的自然屬性,被社會附加了過於沉重的功能與意義。

它在現實生活中是每個人都經曆著的事,但一旦把它拿出來討論,作為一個社會話題時,它就變成了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它負載了太多沉重的本不該由它承擔的東西。所以,以常識的態度對待性描寫性,是件不太容易的事。雖然我們本身的性可能很簡單很平常,但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過於紛亂的性觀念。文學作品中的性描寫之所以寫不好性,我覺得是因為作家們寫的不是自己的實實在在的性經驗,而是千百年來被灌輸的“性觀念”。

簡單地說就是:不是寫性本身,而是寫對性的觀念、態度、禁忌……就是社會強加於性的東西。

所以像你說的那種寫法,以平常心看待性,它是個什麼,我怎樣經曆了它,我就老老實實怎麼描寫它就夠了。這種性描寫在古今中外我讀過的作品中和看過的藝術品中,還沒有見過。這麼踏踏實實地導勝,像寫一頓飯那樣。你能夠完全擺脫在腦子裏潛意識中已經紮根了的關於性的觀念嗎?這種路數就對嗎?

王朔:就是說,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還有機會寫好性,這條路還沒有走錯。

我覺得這個東西就需要在一個較長的篇幅內把這種感覺寫出來。如果一個短篇拿這個做軸心的話,隻要一寫,你就想負載點兒什麼東西。其實很多人他經曆這東西時是很激動的,自我激動,而且在平常的人生、和平的人生中這是大事,這就造成了描寫當代青年的作品中,好像都要寫到性,似乎都是奔這個來的,非常重大的。但是你要想讓它回到應有的位置上來的話,其他的篇幅就要有。可能大多數人在寫這種小說的時候,拿它當主要線索了,我覺得這樣寫他就在無形中加強了性。可能我寫的時候自以為用平常心寫它,說不定寫出來一看還是在強化它。它是多少要影響到命運的,這樣的影響是存在的,但我覺得不是那麼大。實際上沒有一件事是因為單—一個因素,這中間其實都有好多東西,但是有主要的。

而我覺得再主要的原因也沒有主要到決定一切的程度。沒有。

隻不過有人就要突出這個罷了。

老俠:有的時候,社會在這個性的問題上需要一個非常粗俗的神話,大家都希望看到這樣的神話,這就是文學作品中愛情的主題性的因素淵遠流長地被不斷重複描寫的原因。好萊塢大片《泰坦尼克號》就是這種粗俗性神話的當代翻版。災難加生死不渝的悻愛。還有《廊橋遺夢》也屬於此類性神話。人類文明把悻愛變成一部生死戀性的浪漫史,要麼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梁祝式的那種生死之戀,要麼就是夫妻長期在一塊兒發生厭倦,上床成為一種義務和負擔,於是又有了婚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