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段(1 / 3)

回避性描寫了,因為回避不了,必須要寫。似乎你心中已經有了一種方法,或者和你以前的狀態相比,你找到了寫性的自信,可以把它寫得比較健康,那你自己能說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東西或方法嗎?

王朔:沒別的,就是老老實實地寫,是什麼就寫什麼。我覺得我在好多事情上走偏路就在於我要給他找到一個什麼方法或意義……其實,這件事情本來就在這兒,你隻要如實描寫就是了。我原來老傾向於在這個事物本身的外麵給它加一個殼,卻忽略了它本來的東西,性也是。我想找一個合適的方法,合適的角度……

最極端的時候我還想給他一鍋燴,找到一種方法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我後來想明白了,其實沒有這種方法。可能就是你說的,性描寫變成兩個模式,一個是《金瓶梅》式的,幾個程式,百十句套話,多少個句子,什麼時候寫到都是它。還有一種就是把性詩意化,上升到一種精神活動,把人弄成神或把性弄成決定生命的一切方麵的原子彈。那後來我發現要寫性就必須擺脫任何模式,隻寫性本來是什麼。我覺得其實就是把態度放正。假如我再寫的話,我不會有先入為主的東西,想這個東西是否幹淨、是否健康呀,它就是它,在我的生活中和經驗中,它提供給我多少,我就寫多少東西,寫到哪兒算哪兒,觸及到什麼算什麼。但是第一是不協調什麼,不為故事的結構而安排什麼,就是單純地寫它。第二我也不為了什麼意義而寫它,我不強化什麼。也就是既不貶低它也不升華它。

西方也有人搞強化的性,突出這個性的作用。比如你說的勞倫斯的《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再譬如納博克夫《洛莉塔》。

他寫性,就要寫到基於小時候的某種體驗,從第一次到最後一次,他一定要把這個脈絡關係弄清楚,性在他生活中每個時期的作用。其實在我的經驗中,好像性不會對人的生理或精神產生那麼大的作用。但是我發現在小說中,你寫著寫著會情不自禁地加重性這種東西。因為你原意是想不加什麼地寫它,沒有什麼廢話,每一段都寫得非常地道,但在寫作過程中,你會無意識地強調它的作用。性在寫作中對整個故事的影響,對人物的影響有種無意識的潛在作用。我也不敢擔保我將來寫到性就一定能沒有這種潛在的強化,可能會有。

我看到的現在的大多數性描寫,我覺得林白的那個好。因為她就是老老實實地寫,就是寫每一次的不一樣。而大部分中國的包括外國的性描寫,都是把它當作同一件東西描寫的,要麼是美好的,要麼是筷感層麵的,要麼是變態的,導致一些狂亂的想法。林白好像對性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認識,她寫這個東西,我覺得她的態度就是不太重視性,就像對待吃飯一樣,你說誰會把吃飯這東西賦予過多的意義,什麼吃飯時它產生的氛圍呀,它對你身體的影響呀,使你吃完飯累了呀,或好舒服呀,吃飯的時候誰也沒有歪的邪的。吃飯就是吃飯。但就是在性的問題上,大家會生出許多莫須有的東西。可能是因為它比較隱秘,而且它總是處在一種道德的邊緣狀態。

那你寫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說:我要把它想明白了,我得對它有個態度……這些東西我想我再寫到性的時候都不要有,碰到這些事自然發生了,就按照它的自然發生的樣子寫。因為我覺得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導致性這種東西的。或者性描寫現在的狀態,是某種強調美的結果。實際上它可能什麼都是,在不同情況下它是不一樣的。也可能是毫無感覺,也可能是感覺很多,有時感覺好不見得會導致好結果。我覺得,這是非常千差萬別的。我對寫這種東西有信心就在於:我覺得它本來是什麼我就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