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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一些類似社會渣滓的人都是年輕人,二十歲左右,他們也沒工作,去偷去搶去嫖去賭去吸毒,也有殺人未遂的,也有職業強奸犯,就是這些人什麼都敢幹,做人沒有任何道德原則,張口就是謊話,有人曾感歎,現在的流氓也一代不如一代了,過去的黑社會、流氓還有黑社會、流氓的道德,現在的流氓已沒有了“歎氣” 二字,跟社會的其他階層一樣,隻有利益,沒有哥們。他們張口說話特別勝特別粗特別下流,不帶髒字就無法開口。就是這樣的人,說起話來幹起缺德事來特別狠,但他們都對港台歌曲、影視了如指掌,模仿港台某歌星可以假亂真,對港台的各種“星”的事情倒背如流,最喜歡聽的就是關於什麼周華健啦、張惠妹啦等等的軼事趣聞。有一次,兩個人為爭論劉德華是不是開車把某某某歌星撞了,爭得差點兒動手。你看電視,覺得這些歌星影星都很像,分不清誰是誰,對我來說,他們就是個 “星”,可以互相代替。

但那些小流氓卻分得清清楚楚。最愛看的電視節目就是港台歌星的MTV、現場演唱會,港台的錄像片。挺怪這些凶狠粗野的人怎麼能對那麼軟綿綿的甜歌情有獨鍾。莫非他們心中真有那種小情小調?

王朔:現在的年輕人,不分哪個階層,學生與社會青年,款爺與打工仔……隻要他一抒情就必是這種港台的,沒有這港台腔他們就不會抒情了。後來我發現抒情必須模式化,無非是用一種模式代替另一種模式,過去我們的抒情模式是由欽定政治決定的,現在的抒情模式是大眾文化製造的。港台腔的風靡我覺得是因為它提供了一種抒情方式,每個人都能很快就學會,甚至當你學會了習慣了以後,就會感覺到那樣抒情的需要,你需要抒情,而且需要用一種最大眾化的最通俗的方式抒情。我甚至覺得它確實能打動人。比如說前一陣流行一個《心太軟》,那曲調現在簡直沒法哼了,但在它流行那陣子,一哼就上口,而且它傳達的那種情緒吧,真的是能打動人,因為那種情感的小波瀾、小曲折,誰都會經曆。等於就是深夜寂寞呀,不回家呀,甚至為了愛一切都自己扛呀,它真的會打動人。就是說聽了你會舒服,有時你甚至覺得它說得還很準。那我就覺得,它的流行它的席卷是必然的。怎麼說呢?我覺得它有那麼一種普遍性,它真的是不管人在什麼情況下都適用。你可以抽象地說:我不接受這東西。但具體的東西你照樣接受的。

老俠:西方早就有許多思想家批判大眾文化,稱之為現代社會的文化工業,其特點就是機械複製,按照同一個模式,造就單麵人。說這種大眾文化中的複製、享樂、消譴是一種“富裕的疾病”、“喜氣洋洋的災難”,而且還說這種現代的工業一體化、機械複製、單麵人,正是現代極權主義的社會基礎,因為它窒息了人的懷疑的衝動、反抗的衝動,抹平了人與人之間的個性差異,從而也就等於取消了人的自由。大多數人都喜歡安逸,大眾文化提供了這種安逸,遂使逃避自由成了現代人的醒目標誌。他們寄希望先鋒藝術怪誕藝術打破這種統一的模式化。也有人寄希望恢複古老的道德和宗教信仰。人性中這種與生俱來的世俗的東西,無所謂好壞、善惡,稍稍開一個小口,跟著就是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