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段(1 / 2)

淵有時候便生出錯覺來,仿佛入魔的今朝不過是一場夢。隻要一睜眼,便又是從前那個傻乎乎的今朝,在桌前認真地替他一顆一顆地剝著瓜子。

現實卻是再殘忍不過,日頭升起,天光大亮,醒來的仙子還是睜著一雙赤眸,再也不複從前的純淨通透。

顏淵顫著手去觸碰她的眼睛:“今朝……”手掌旁她的眼睫與他的手指一起微微顫唞,仄仄地看過來,是衝天的魔氣。

日複一日的絕望,從前她追自己時體會過的情感如今一一報應在自己身上,真真是天道輪回,公平得很。

紙包不住火,再竭力的隱瞞也逃不過有心人的法眼。當日便有人一身袈裟,一手持錫杖,一手持蓮花,口誦佛經緩步行來。

佛音清明佛號嘹亮,地藏菩薩寶相莊嚴,方才現身便驚得眾妖雞飛狗跳四散奔逃。地藏菩薩持著錫杖一路走過街道,便是接連不斷的關門聲,家家關緊了窗閉緊了門戶,小心翼翼的在門裏透過縫隙窺伺著這隻身來到妖界的菩薩;亦有來不及逃回家的妖,被嚇得化作原形在牆角哆哆嗦嗦,將腦袋埋進土裏,露出一條抖得厲害的尾巴。

這菩薩卻不像是來收妖的,目不斜視地經過眾妖,直往妖王府而去。

於是妖王便看到化作灰鼠原形的總管錢來一路逃命似的奔來,一雙綠豆眼裏俱是驚恐,驚恐中卻還不忘伸出爪子朝顏淵作揖,而後便扭頭朝身後地藏菩薩的來處吱吱叫了兩聲,便逃入牆角處的鼠洞裏再也不肯露麵,倒是機靈得很。

妖王一撩衣擺,瀟灑地在地上盤腿而坐,靜待著這地藏菩薩。果然遠遠的有誦經聲緩緩傳來,地藏菩薩自遠處行來,一臉慈悲不染塵煙,仿佛步步皆綻出蓮花。

“你來了。”眾生見了他,沒有一個不跪下頂禮膜拜的,偏生隻有這妖王,隨意散漫地在地上坐著,眼也不抬,仿佛在招呼一個老友。

小傻子仿佛也懼怕地藏菩薩的佛音,在牆角煩躁地低吼,顏淵便將她扯過來,一手捂住了她的眼,一手利落地在腕間一割,將流著鮮血的手抵在她唇邊。仙子果然就安靜了下來,乖順地吸吮著血,一動亦不動。

六十六

“阿彌陀佛。”目睹一切的地藏菩薩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一張臉上半是憐憫半是慈悲。

“菩薩,你可是來度她的?”

其實早該知道地藏菩薩的性子的,既說出了“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豪語,又立下了度盡六道中生死流轉的眾生的大願,便一定是個博愛的人,隻望救眾生於苦難之中。那日在地府見到了今朝,彼時她還沒成魔,卻已看出她了心中的魔障,想要度她卻又被顏淵攔著,便隻能作罷。

可究竟是將這事上了心,於是將將結束了法會便一路尋到妖界來,卻不想終究是遲了一步。

“若我早知今日她這模樣,我當日便會度了她。”

“你當日度她不成,如今依舊度她不成。她是仙也好是魔也好,總歸是我顏淵的人,輪不著旁人來插手!若有誰想從我身邊奪走她的,便是佛我也敢弑!”衝天的怒氣,竟將地藏菩薩也震得愣了一愣。

“阿彌陀佛。”地藏菩薩無奈搖頭歎息,“泊玉公子,勿需如此。我度不了她。”

入魔也分人。有人執念不深,隻是偶爾被迷了心智,總歸有一天會醍醐灌頂忽然清醒;有人入魔雖深,卻也不到神智全失的地步,半是清醒半是迷障。隻有那原先就固執癡情的人,入了魔便仿佛是鑽了牛角尖,再也出不來。

今朝又本是仙,墮仙入的魔,那衝天的魔氣便更甚,便是佛也束手無策,度不了她,隻能由著她墮落沉淪不得解脫。

“既度不得今朝,便請菩薩去度其他人,四海八荒惡鬼修羅無數,墮入地獄者也無數,一個仙子就不勞菩薩費心了。”妖王依舊是盤腿而坐,冷冷地下了逐客令,絲毫沒有歡迎的意思。

“我雖度不了,卻自有人度的了她。我這就去稟告天界,請天帝出麵;若實在無法,便隻能誅殺今朝仙子,否則入魔了的仙一旦癲狂,於眾生便是一場大劫。”他不緊不慢地說完,複又回頭沿著來時的路行去,一身袈裟金光閃閃。

這才是真正的仙。無欲無嗔無愛無癡,廣結善緣廣度眾生,心心念念的便是天下蒼生。仙是仙魔是魔,半點混淆不得,法理之前不留一絲人情,該如何便如何,從不徇私。

地藏菩薩走了以後,小傻子抬起血跡斑斑的一張臉,複又掙紮出了顏淵的禁錮,躲在角落裏舔指頭。

“今朝,他要去告訴天帝了。我怕我保你不住了。”顏淵看著地藏菩薩走遠,緩緩自地上站起,走到今朝身後居高臨下看著她。

那仙子似未所聞,舉起手指來對著陽光細細地看,滿手掌都是粘稠的鮮血。

沙棠聽了這件事後,又上門來找過一次顏淵,幾乎要對他絕望:“顏淵,你是傻了、瘋了,還是和今朝一樣魔障了?地藏菩薩來是多好的時機,你便該趁機將今朝交出去由他度化的!何苦還將她在府裏藏著掖著給自己招來麻煩!妖界太平了幾百年,若仙界真厲兵秣馬來襲,我們未必抵擋得住,你要讓你自己一時的執念害了整個妖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