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段(1 / 2)

將才閉上眼睛,已是天明。

天師死了的消息傳遍了妖界,眾人歡欣鼓舞下還不忘悼念一番死去的人,早有在妖界待不住的人解了鎖一般往人間衝,嘴裏念叨著人間的吃食人間的酒,腳下生風,滿臉喜色。

消息傳到麻雀精那裏,已然能夠下地的麻雀精閑不住,跑去問今朝:“天師死了麼?怎麼死的?”

“他……”這一次沒有腹稿好準備,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今朝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什麼、

“當然是本王殺死的。那日算你運氣好,本王和今朝心血來潮想去你們人間的老宅子裏看一看,恰好碰上天師正要收你,便順手殺了他。”妖王正自長廊盡頭走來,順口接過,滑溜得沒有絲毫破綻。

“哦。”麻雀精點了點頭,又問:“遲桑呢?說是去參加長生大帝的壽宴,這都過了三天,怎麼還不回來?”

縱然是妖王也被問得一時語塞,哽了半晌方笑道:“想來是喝多了,正酣睡著呢。長生大帝府裏的酒向來烈,還有一種醉千年呢。喝了下去,不到三五年是醒不過來的。玲瓏,你再耐心等等吧。”

“哦。”麻雀精不疑有他,繼續回去數她的銅板,“那我等遲桑回來,給他買糟鴨掌吃。”

現實卻是再冷酷不過。派去天界打探的人回報說,堂堂的上古神獸被關進了囚仙閣,按天帝的意思,不過是小懲大誡,閉門思過三百年便罷了,派去天府大帝通傳的天奴照這意思向天府大帝講了一遍,那人正閑閑地逗著籠裏的一隻翠鳥,晾了天帝派來的天奴半晌,才慢悠悠地說:“既是天帝的定奪,本君也不能置喙什麼,我這裏可以代我天府說聲無妨,可天師那邊,你們卻得要去好好問問,問清楚,他若說一個‘不’字,便是我天府也說不了這個人情。”悠悠地說完,手掌一縮,那翠鳥就被掐斷了脖子,還來不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

天師?那個天師不就是他的轉世麼?根本是同一個人,何來征求天師意見之說?天奴心內疑惑,口中卻不敢問,隻連聲應“是”,又躬身等了半天,那人才懶洋洋一揮手:“回去吧,就這麼和天帝說。”

出了天府大帝的洞府,抬手一抹,滿頭滿臉的竟都是冷汗,便照著天府的話原封不動地向天帝轉述了,寶座上威儀八方的天帝思忖了片刻,無奈地搖頭:“罷了。就把朕對遲桑的懲罰決意取消了罷,傳話下去,遲桑如何處置,一切但憑天府大帝做主。”

於是又把這消息傳到了天府大帝那裏,這一次這位上神正逗著一隻八哥,照例是等了半天,才等到他敷衍的一句話:“本君明白了,回去和天帝說,本君就將臉皮厚一厚,收了他這禮了。”

可眼下卻已過了三日,他依舊是將遲桑關在囚仙閣不聞不問,仿佛已然忘了有這麼一個殺了他轉世肉身的人。

這一拖便從暮春拖到了炎夏,派去打聽的人回來隻有一句:“還關著,不知要做什麼。”急得今朝恨不得親上天庭抓著那天府問一問究竟要如何,幸而被顏淵攔了下來。

素來聒噪的麻雀精近來愈來愈安靜,初時還會問:“遲桑怎麼還不回來?”今朝便又掏空了心思編謊話,喝醉了;被長生大帝留住了;壽宴雖然結束了,可恰好觀世音大士又開了一場法會,眾仙皆要去聽的;在法會上碰到從前兩個好兄弟,司樂的龍四子蒲牢和司水的龍九子螭吻,被拉住了定要去敘舊喝酒,便又耽擱了……一個接著一個,總要以更大的謊來圓之前那一個,有時連自己都不信了,更何況玲瓏。可是她就在眼前,一雙眼睛不明所以地望著你,於是心裏再苦澀也隻能編下去,恨不得瞧見她便落荒而逃。可後來,她卻不問了,素來聒噪的人一旦沉默下來,便安靜地有些可怕,隻縮著手聳著肩,蹲在牆角呆呆地看著不知什麼地方出神。

“玲瓏……”今朝小心地靠近她,一開口喚了名字卻不知說什麼,牆角裏的麻雀精抬起頭,兩相一對麵,彼此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張惶和茫然。

“仙子,我想回人間。”幾經沉默,她終於說話了。

人間有她的大宅子,有她與遲桑養的幾隻小雞崽,如今大約應該是長成蘆花母雞了,“說好等雞長大了給他燉雞湯喝的,我要回去顧著點啊,那些雞啊,被遲桑養得叼了,非要香油拌著小米才肯吃……”她睜大了眼睛絮絮地說,眼神卻空洞得很。

“妖王府不好嗎?留下來,我和你作個伴。”今朝輕聲說。

麻雀精一顆頭搖得好似要掉下來,說什麼也要回人間。哪怕獨自守著空蕩蕩一個宅子亦好過妖王府,隻因那宅子裏有遲桑留下過的痕跡。一個舊板凳,亦是昔日他坐在上麵翹過二郎腿的;一個舊瓷盆,亦是昔日他拿香油拌了小米,一邊流著口水一邊笑嘻嘻地喂那些小雞的;一張床一個枕頭,亦是昔日他枕過睡過將她摟進懷裏一覺至天明的。思念到了盡頭,舊物事觸目皆是傷,卻偏生要依靠著這傷痛來略略慰藉一些思念,心灰成燼。

沒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隻得陪著玲瓏回了人間,一路沉默與安靜,直到推開那扇褪色了的門時,麻雀精臉上的表情才略微動容。

一切如舊。那幾隻小雞確然長成了蘆花母雞,因為生人的到來驚慌失措地四處奔走。廊下還擺著那張舊藤椅,閑來無事時遲桑便喜歡抱著麻雀精,躺在那藤椅上輕輕搖,咯吱咯吱的聲音聽在耳裏,說不出的舒適和安然。正舉步要走,牆角忽然一聲高亢的鳳鳴,今朝和玲瓏同時停住了腳齊刷刷地往牆角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