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顏淵,我……”這才察覺出自己的語氣,今朝囁喏著想解釋,卻被男人抬手止住。
“沒事兒。”男人勾出一個輕佻的笑容來,甚至眨了眨眼睛,“大不了我們這對鴛鴦就死在一起罷了。人間有俗語說生同衾死同穴,若真能如此,也不枉我顏淵這一生。”
雲端上的人像是聽笑話一般,不以為然地冷笑連連。
“帝君,你可別不當真。我說的是真的,初時聽到這話,我與你是同樣的反應,要到如今才知道這話真正蘊含的意味,我很知足。”
“格老子的,你們倆這是做什麼呢?演戲文哪?不就是回天庭一趟麼,頂多跪著聽天帝那老兒念叨幾句罷了,再不成,就再去鏡湖底下關三百年,三百年後出來,老子還是一條好漢!行了行了,都給老子讓開,老子這就走了。”遲桑已是一臉的不耐,撥開今朝和顏淵便走,忽然又瞪圓了眼睛,回頭叮囑,“你倆就別再給老子整什麼妖蛾子了。替老子好好照顧著玲瓏,就對她說老子天庭有事回去一趟,不出幾日就回來的,啊?”
說完不及今朝與顏淵有所反應,騰起雲來,倏忽間便到了天府身側,上下打量著這歸位的“天師”:“老子來了,這下子你滿意了?可以走了?”
天府冷哼一聲也不答話,開道的小廝一聲“起”,洋洋灑灑的一整隊儀仗便緩緩動了起來,遲桑駕著的雲很快便湮沒在眾人中,依稀隻瞧見他回頭咧開嘴笑了一笑。
“走吧。”來時快,去時也幹脆,不消片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一派碧青的天光。凡人隻當是初夏傍晚的一場雷雨,卻不知這一場雨,累了幾個人一世的命盤。
喚了錢來將玲瓏從人間的大宅子接回了妖王府,小傻子將遲桑走前的話奉若聖旨,眼也不眨地守在玲瓏床前,仿佛要將虧欠遲桑的統統彌補在麻雀精身上一般。
麻雀精身上的傷不重,泰半是些輕傷,搽了妖王府的跌打藥便好了。倒是人一直不願醒來,待到那升至中天的圓月照亮了清渠,才幽幽醒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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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身在何處,不問自己傷勢如何,劈頭第一句話便是遲桑:“今朝仙子,遲桑呢?”
“他……”老實的仙子不擅說謊,雖已在心裏練習了幾遍,開頭時仍然語塞了一下,定了定神,再說下去時卻是通順了,“你也知道,他本是南極長生大帝手下的神獸,被泊玉討了來送給了我,然而長生大帝也算是他的主人。明後幾日是長生大帝的誕辰,在天界擺了宴席請遲桑過去喝酒,因著你仍在昏睡,事態又急,他便徑直走了,托了我來照顧你。”
“哦。”麻雀精淡淡地應了聲,雙手習慣性地攏在袖中,別過臉去,“仙子,我累了。”
於是便關了門退出房外,銀輝下妖王抱著臂彎倚在牆上等,見今朝出來,去牽她的手:“醒了?”
“醒了。”
“瞞過去了?”
“不知道。”玲瓏那雙眼睛,像是相信,又像是不相信,抑或其實是知道了一切卻不願承認,自欺欺人。
寥寥幾句,再多就沒有了,兩人一徑沉默著,在月色下慢悠悠地走。其實本不該是這樣的,也曾在月色下陪著他散過步,她不多話,他卻會費盡心思來逗她,講起哪家的長老固執,討人厭得很;哪家的長老聰明,十分對人胃口,偶爾也講起沙棠他們幾個的風流逸事,這時少不得就要牽扯到自己惹過的桃花債,便結結巴巴地解釋懊悔,嘴裏是賭咒發誓的玩笑話,月色下的神色卻再認真不過。實在沒話講了,便在亭中坐了,抱著她聽那蟲鳴聲,流光易逝,漫漫長夜也不過一朵花落的時間。
而今卻是一徑的沉默,踟躕半晌,今朝終於磨蹭著腳尖說出話來:“顏淵,我今日不是故意針對你的……”說了這一句,便再說不下去,笨口拙舌的人不擅撒謊更不擅解釋,縱有滿腔的話語,翻來覆去卻隻有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不像解釋,倒更像為自己開脫。
“我知道。”顏淵朗聲大笑,“你又怎會怪我。”他似毫不在意,將今朝摟進懷裏,語氣輕鬆地調笑,臉被埋在他胸`前的人卻看不見他眼中的苦澀。
其實,你仍是怨著的。
六百年,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足夠西王母瑤池裏的菡萏開了又謝,足夠靈寶天尊練出一爐丹藥來,那麼一顆心呢?不過拳頭大的一顆心,是否又承載得了六百年無盡的苦楚和思念?今朝,你道是你不怨不恨心甘情願,卻不知方寸大的血肉心上若被刻了一道道刻骨銘心的痕,便再也抹殺不去。六百年等待,六百年尋覓,每一天便在心上刻一道痕,縱然抹去了不代表便不存在,你敢說你這六百年從未恨過怨過後悔過?清心寡欲的上仙尚且做不到無嗔無怨,你一個動了情的人如何又能做到?愛與恨不過一線之隔,其實你早已怨我。
這一夜,屋內的兩人輾轉反側,聽屋外此起彼伏的蟲鳴聲,聽燭火燃燒的畢剝聲,聽小廝巡邏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卻獨獨聽不到彼此的心跳。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