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伍暖馨所說,看到了羅拐子的“魂”,那是一團沒有麵貌的黑影,已經離了老羅的軀殼,立於老羅身後,似乎隨時可能遠飄或飛散。
郭敦厚不認為暖馨在騙他,可妹妹——小胖子一向固執認定暖馨是妹妹——的說法太過玄奇,讓他想不明白。而胖子對於想不明白的事,除非是非做不可,一般都是懶得費神。所以胖子不過在分開歸家的路上想了一路。回到家一頓好吃,就把什麼都忘了,夜裏依舊睡了個實在的好覺。
相比起來,李魚的煩惱就要多上許多。這個聰明靈秀的孩子,第一次想到了死亡。若是一般小孩,即使偶然想到這個永恒的問題,也會因為年歲心智而一晃而過。可李魚卻從中,繼白狐之後,再一次體會到了恐懼。
睡前,白玉如常坐在李魚床邊,陪孩子說話。
李魚問了媽媽三個問題:“媽媽,你知道人死了魂會去哪裏嗎?”
恬淡安然,白玉二指撫過兒子額頭,抹平頭上亂發,道:“都說人生而有魂,可我沒見過。既然院裏有回魂穀的常先生以之修行,那該是有的吧。以道聽途說而論,人人皆言身是軀殼皮囊,乃盛魂之器。身死魂不滅,或上飛達九天,或下墮至九幽······為何忽然問起這個?”
下午暖馨解釋半天,李魚仍不明白魂為何物,更難說得清楚。李魚不願說羅拐子將死之語,卻問:“媽媽怕死嗎?”
白玉乍然失笑:“怕呀,當然怕啦。你這小心思,成天都在想些什麼呢?”
李魚又問:“那媽媽為什麼不修行?”
白玉一怔,始覺兒子問得認真,非是無的放矢。如此,一時反倒答不上來······見媽媽默默,李魚另問:“不知道狗四什麼時候回來?”
這是不需要回答的,不算個問題。
是夜,母子倆沒有就此話題再做探討,母親安撫兒子早睡,兒子乖巧順從。
若論感受之深,煩惱之沉,郭敦厚或李魚都不能與伍暖馨相比。
回得家,小姑娘於閣中窗前枯坐。好不容易於羅拐子將死的傷心中自拔出來,又陷入另一種更深的情結——對於死亡的恐懼。小姑娘的成長一直與死亡相伴,以前也恐懼,這一次卻完全不同。以前,伍暖馨受到死亡的威脅,開展抵抗是出於生存的天然反應,是不由自主的。而此時,小丫頭第一次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到了死亡。
或者還算不上看到死亡,隻是預見,可這感受如此真實而直接。她完全不明白為何心裏如此篤定,似乎天注定的本該如此。可小姑娘的心智已開,她知她的感受是多麼詭異怪誕。
為什麼就她看得見?
為什麼自己一看到那個影子,就認為羅伯伯必然······醫不好了?
為什麼就隻一眼便知那是魂?
為什麼直覺它像是很期望到自己身邊來?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親切感。
為什麼明明覺得這些想法很荒誕,心底卻又認定自己感受到的必然是對的?
有那麼一刻,伍暖馨真希望是自己病糊塗了,因為她一想到羅伯伯,心裏就特別難過。不自覺地就會想到死過之後會是怎樣一番光景······自知事以來,就與體內的寒症爭命,可以說無時無刻不是在生死邊沿掙紮,可隻有到此時,才真正體會到這死亡的恐怖。
以前不算怕死,是自己不怕;現在怕死了,是知道有人怕自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