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拐子語氣溫和,話卻是重了。
勤耕是個壯年漢子,血仍未冷,心中不服,不免稍有忿忿,悶聲反駁道:“若人人皆為此念,天下良善豈不是個個命如草芥螻蟻?”
羅拐子審視勤耕許久,執拗的孩子長大成了漢子,卻更加的執拗,並不為老羅的目光所動,不卑不亢地予以回視,眼中神光堅定坦蕩,兼有一點生怕老羅氣急的小心翼翼。
李魚第一次覺得羅拐子真的老了,因為他不僅沒發火,反而氣勢弱了。老羅兩肩放鬆,身子往後挪,眉頭嘴角在一瞬間撤去所有力道,變得柔和了。
這種神態李魚實在是太熟悉了。自己和敦厚成日在劍院內外使壞,惹惱了長輩們,少不了要挨一頓訓斥,可往往長輩們訓不上兩句就會露出這般神態。
李魚知道,這種神態叫釋然。李魚以前問過媽媽為什麼大人總是這樣子。媽媽解釋,小孩幹了壞事大人當然會生氣,大人又沒法真跟孩子生氣,於是寬人寬己,心裏跟自己和解了。
敦厚的解釋更直接,魅力如他,早已無可抵抗。
說起來,小胖子偷生滅鼎而安然無事,已經成為這番言論的明證,讓李魚不服不行。
李魚望望對麵的漢子,實在看不出可愛之處,實在弄不懂為何脾氣火爆總是罵罵咧咧的老羅今日到底哪根筋不對。唯一的解釋隻能是老家夥真老了。
老羅與那些拿敦厚沒法的長輩一樣,輕歎一聲:“當年我也這般想,直到如今也不覺得哪裏有錯。年輕總是好的,又哪裏去論對錯······年輕真是好啊!”
羅拐子一聲輕歎。李魚不懂,卻知道,這下老羅是真的釋懷了。
“路總還是要自己走的,該過的溝溝坎坎真是一步也少不了。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如果你能真的辭掉那班差,脫開你當下的困境,我會更開心。守在棲霞這個鳥地方,真是沒出息得很,外麵天空地闊哦······嗨,年輕真他娘的好······”
“嗚······”
沒等羅拐子感歎完,房裏忽然響起一聲壓抑的哭泣。
眾人皆驚,卻見伍暖馨兩眼含淚,哀哀望著羅拐子。
真該死,怎麼把這暖馨給忘記了!李魚兩個小子比羅拐子更快,羅拐子才起身,李魚早已來到暖馨身邊。
見哥哥來到身邊,丫頭隻是掐著哥哥的胳膊流淚,哥哥問什麼她也不答。
羅拐子以為暖馨又犯病了,丟開手杖,心疼地彎腰一把抱起小丫頭,輕輕拍著丫頭後背,柔聲安撫著,哄著。
小丫頭緊緊摟著老羅的脖子,哭得越發傷心。
兩小子對於暖馨的病狀太了解,隻一眼就覺得不像犯病,可妹妹哭得傷心,連帶著他們也亂了方寸。
至於勤耕,早被屋裏人忘到天邊了。
小丫頭像這般哭法,即使不是犯病,不消一刻,也得哭出毛病來。李魚心急地摸出回春丹,要喂妹妹吃兩粒。羅拐子把暖馨放下來,小丫頭卻隻把老羅的脖子抱得更緊,急得郭敦厚大罵:“哭哭哭,就知道哭!還不把藥吃了,信不信我······”
這種威脅毫無份量,讓小胖子鬱悶無比。
老羅輕撫著暖馨的瘦背,哄慰:“喔喲喲,莫要哭莫要哭,有什麼事兒來說給老頭子聽,喔喲喲······”
說著撐開暖馨,老木匠用粗糙的長滿厚繭的指尖抹去小姑娘眼角邊一顆豆大淚珠。鐵漢柔情,看在勤耕眼裏,直覺得太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