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大致明白了袁崇煥的經曆和心境:“袁大人說到底就是性情不容於官場。你所說的耿直,根本行不通。官場哪來的耿直,都是歪曲誹謗,宿怨彈劾,嫉賢妒能。總之,耿直是行不通的。”
“可溫大人,“餘固知謇[jiǎn]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 ”袁崇煥心情哀怨,喝得醉醺醺的念著《離騷》的詩句。
溫體仁搖搖頭說:“還念起了《離騷》,說你自己隻能直言不諱,不願扭曲事實,是嗎?難怪要罷官。可你看真個朝野,昏聵不已,怎能容你的直言不諱,哪個朝廷重臣不是廣植黨羽,殘害異己?你看周延儒,中狀元後入翰林院為修撰,不但學識淵博,還能做到左右逢源,八麵玲瓏,察言觀色,為人乖巧,說句不好聽的,就是陽奉陰違,深得內閣和朝廷的青睞,將來仕途不可估量。你袁崇煥如果有他一半的性情,也就不會遭誣陷而罷官了。”
袁崇煥冷笑:“怎樣才能做到八麵玲瓏呢?我一麵都做不到。”
溫體仁覺得勸不動袁崇煥,換了一種說法:“若是袁大人覺得自己的性情一時難以適應官場,就在遇棘手事的時候,保持緘口避嫌,以免引火燒身。凡事三緘其口,定能保一時安寧。再慢慢結交官場同僚,將來若不幸遇事也可相互照應,幫襯一下。依你的資曆和聲望,再度入仕也並非無望。到時,我溫某可就是你的昔日好友,凡事就可有個相互照料了。”
“溫大人高看袁某了,”袁崇煥不想再聽溫體仁的為官之術了:“不如談談溫大人的公務吧。溫大人現任禮部右侍郎,不知溫大人對當今大明的私立學堂眾多和舉人免稅刮地皮受惠等事有何懲治意見?”
溫體仁深歎一口氣:“唉,說道我自己身上了,入仕二十幾年,不像袁大人一般功名赫赫,而是毫無建樹,使得自己資曆淺薄,又無聲望。隻得亦步亦趨,觀顏察色地跟著頂頭上司,遇事從不爭,能忍則忍,遇到王侯高官閹黨還得百般忍讓,千般媚笑,也就是攀附。今日若不是袁大人罷官了,我溫某與袁大人飲酒閑聊也就是高攀了。總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終於讓我熬到今日禮部右侍郎這個位置。這是上天對我二十多年兢兢業業辛苦的垂憐啊。”
溫體仁舉杯對天:“感謝老天。既然讓我好不容易登上山麓,何不再奮力一搏,再登幾層!”說完溫體仁飲盡手中這杯酒。
袁崇煥本想聽他講些禮部治理學子學堂的意見,沒想到他還是講自己的為官官術,便無奈地贈他一句:“祝溫大人早日得償宿願。”
溫體仁似乎意猶未盡,還想說,可袁崇煥已經不甚其煩。正好這時邱玉蟾過來對溫體仁說:“溫大人,小少爺溫祈祿有些睡意,溫夫人也有些疲累,想帶小少爺上岸睡覺。”
“那得趕緊陪不渝和幼子靠岸下船休息,袁大人,來日再會。”溫體仁急匆匆扶著鍾不渝下船了。
“溫大人再會。”袁崇煥也應了一句。鍾不渝隻是微笑著望了袁崇煥和邱玉蟾一眼,示意道別,袁崇煥和邱玉蟾兩人也微笑著道別。
船靠岸後,下去一批人,又上來一批人。而邱玉蟾對於鍾不渝七個月早產的孩子那麼活潑可愛健康,又長得不像溫體仁,很是疑惑。不過鄱陽湖的美景讓她暫時忘了這些疑惑。
袁崇煥終於可以在邱玉蟾麵前一訴剛才的煩悶了:“玉蟾,你不知道這個溫體仁多能說,說不盡的為官之術,爾虞我詐,權力傾軋,扭曲誹謗,媚上欺下,八麵玲瓏。說了一大堆,盡教我這些保官晉升之術。還嘲笑我的耿直,嘲笑我念的《離騷》。他說盡了官術,唯獨不談江山社稷,民生福祉。我就直接問他由禮部管轄的學堂學子,科舉及第,舉人免稅刮地皮之事。而他話鋒一轉,又談自己的仕途經曆艱辛,還要更上一層樓等等。我看他無濟國安邦之才,將來朋黨營私、玩弄權術肯定是一把好手。若不是看在鍾不渝母子的麵子上,我早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聽聞這個溫體仁好色,妾室多,可憐鍾不渝了。”
“鍾不渝不可憐,反正她不鍾情於溫體仁。而且不渝現在有個兒子了,一生也就有了依靠。”邱玉蟾絲絲細語:“袁大人剛才煩悶無比,不如再度觀賞一番鄱陽湖的景色:整個湖麵波瀾起伏、氣魄宏偉、湖邊芳草瑰麗,還有從蒙古以北遠道而來過冬的仙鶴,更讓鄱陽湖絢爛多姿。袁大人,其實你就是官場中一隻瑰麗潔淨的仙鶴,“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不是嗎?憑袁大人的才德兼備,總有一天能穿上一品仙鶴服。”
“穿仙鶴官袍又如何。如果按照玉蟾的《桂樹百合圖》縫製一件衣裳,肯定比一品仙鶴服好看。”袁崇煥聽著邱玉蟾對自己的撫慰、對鄱陽湖仙鶴的讚歎,還有悠揚又放蕩不羈的湖水聲,感到罷官後第一次這麼心情舒暢:“秋末冬初逢霜降,仙鶴戲水遊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