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絕望忽然間令他感到無比的恐懼,他覺得,他真的快要永遠地失去她了。
“錦兒,放下仇恨,不再報仇可好?我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他還有期待,還有擱淺不下的愛。所以就算她誤會他到此等地步,他仍然對她心存期待。如此,他才會那般害怕失去地伸出雙手握住她的雙肩,滿是祈求。
可是,她的心被凍結了,外界的一切,都讓她無法感知,當他用手握住她雙肩時,她才會那般絕情地揮開。
“放下?殷木,你帶人殺了我全家,現在你好意思開口叫我放下?如果我當真能放下,我就不會選擇嫁給白無殤。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愛你,卻還要奮不顧身地嫁給仇人嗎?”
像是被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她百味酲雜,但更多的,是憤怒。胸口仿佛被什麼死死壓住,將她所有的呼吸都壓榨出來,使得她無法呼吸。每一次的氣息吐納都像是將她的心生生撕扯開。
她眼神發狠,突然之間淚水滾了出來,他看得清明,那淚水承載著沉重的苦痛。
她是恨他的。
“因為餘生比你更長久。”
又是這一句,餘生比你更長久,那日他攔下她花轎時,她對他說的也是這一句。
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這句話,樊錦瞪大了眼睛,眼淚還是會止不住地從中滾落出來。如此愛恨交織,胸膛裏的冰涼和火熱,一陣又一陣,相互交替著,將她燒灼磨噬,又將她冷凍成冰。
憤怒,像是高漲的火焰,幾欲噴薄而出,將她所有的愛與恨全都繚繞,使之化成一灘苦水,在心底蔓延開來。
多少個日夜,她想把她所有的愛意,所有的無奈,所有的恐懼全都化作言語向他傾訴,可今日真正見著他了,她卻隻有滿滿的恨意,“我日日夜夜做著同一個夢,同一個眼睜睜看著全家被滅,我卻束手無策的夢。餘生很長,那些日日夜夜在我腦海紮根的仇恨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所以餘生比你更長久。你再寵我,再愛我,那些痛還是會於我糾纏不休,全家三十二口,我怎麼可能放下?”
全家三十二口,她永遠忘不了,忘不了那個雨夜,忘不了繡兒為她擋那一刀死在她懷裏,忘不了爹爹被幾人圍攻最後無力反擊,忘不了一地的血雨和屍首……
太多的忘不了,她怎麼可能放下?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熬過這些日子的,每每閉上眼睛,那些哭喊聲便會在她耳邊環繞。每每進入睡眠,就會有無窮無盡的噩夢等待著她。每每打雷下雨,她就像是遇到天敵,嚇得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她怕了。
那些場景日複一日,像是一塊磨刀的石,磨去她身上所有的棱角。那個快樂,那個沒心沒肺,那個無憂無慮的樊錦再也不複存在。
隻剩下每一個黑暗的夜裏,躲在角落默默哭泣的她。
“錦兒……”她的哭訴,令他無話可說,可是他不甘心呀,所以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她的名字,期盼她能夠懂得他的無助。
可是,終究是成了奢望。
樊錦看著他如墨潭般的眼睛,隻覺神魂差點都要溺斃在其中。他的目光,滲著濃濃的情義,將她幾盡纏繞。
“不要叫我,殷木,我從小就沒有娘,你知道爹爹於我來說,有多麼重要嗎?”她萬般苦痛的目光撕心裂肺地落在殷木臉上,從她眼底流露而出的,莫不是極致的痛苦和挫敗。
這一刻,溢滿心口的,是苦澀!
搖搖頭,她繼續說道:“他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的整片天啊,你帶人殺到我全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殺了他,就等於毀了我整個世界。”似乎是有無形的霜雪在唇邊、在眼中一一鬱集,後凝結成冰,難以融解。她心裏,早已是一片荒涼。舉著手中的劍,她淡而蒼涼地輕笑。
“我知道,我都明白。”
我知道,知道他是你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可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不能說出真相啊!
“不,你不會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你就不會殺了他。”她嘶吼著,眼神鋒銳沉靜,如同一把飲血不留痕的劍。
忽然向他衝過去,直指他胸膛的長劍,在燭光的照映下反射出漂亮的弧度。他來不及反應,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把劍在夜色中帶出流光,刺在自己的胸膛。
鮮紅的血液在他袍子上氳染開來,開出一朵妖豔的花,刺得她雙眼疼痛。樊錦搖著頭,木訥地看著她手中的劍,顫抖地鬆開,隻聽“哐當”一聲長劍落地的聲音,她搖著頭步步後退,直到最後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