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楹一人往地牢深處奔去,一路看到的盡是空蕩蕩的牢房。女子奔到牢底,看到右手邊的囚室圍欄皆由極粗夯的隼木製成,可見是關押要犯的地方。整間囚室藏於地底,僅在靠近屋頂處開一小洞與外相通,用以通氣和進光。
透過隼木間的空隙,鄭楹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神情淡漠地坐在潮濕稻草上。男子身穿囚衣,周身肮髒,而臉卻是幹淨的,必是用不多的飲水洗過。
“閣下想必就是萬侍中?”鄭楹問道。
“正是。”
“我是鄭二娘,薛先王之女,曾聽兵部一位朋友說閣下是薛王案知情人,特來向你打聽一些事。”
萬舉功敗垂成,激憤難消,一聽這話,知道是詹沛之妻,腦子裏頓時開始了謀劃——能否讓這個與多方都有牽扯的女人代替自己再去攪和一番?
雖心思陰暗,囚犯臉上卻始終保持著一貫的肅穆從容,平和道:“原來是焦邑公主殿下,殿下有任何疑惑,但問無妨。”
鄭楹無暇糾結這令她反感的稱呼,急急問道:“永正帝為何疑上我父王,又為何要殺我全家?”
“殿下想知道,就容在下細細從頭講起。”
萬舉說罷稍一沉吟,腦中已勾畫出一個滴水不漏的故事來:“薛先王當年在外剿匪,戰功赫赫,然而遠離京城,其心難測,聖上便令……”
“這些我已知曉……”
“殿下稍耐心些,此事盤根錯節,前情不訴,難以幫殿下厘清全盤。”
鄭楹急切點頭,促萬舉繼續講,渾身因為緊張瑟瑟發抖,冷汗淋漓。
“聖上令我一好友,門下侍郎詹盛出任礎州刺史,監督約束薛先王行止。興許是薛先王在外多年,無人約束隨性慣了,受不了被人督視的日子,某日趁詹公在任上時,竟將詹公兩個愛子騙去拘到自己身邊,名為教養,實為挾持,一拘就是三四年。哦,這些都是詹公回來後親口告訴我的,我們同為近臣,私下裏頗有些交情。”
“快請往下說關緊的,說快一些。”?鄭楹知道時間不多,急忙又催促道。
“是,”萬舉加快了語速,“詹公再怎麼仁厚,又豈能容人挾持愛子?可強權麵前,他也無可奈何,隻能忍氣吞聲,當著薛先王是奴顏婢膝、如履薄冰。所幸三四年後又得聖恩眷顧調回京城,本以為終於要父子團聚了,不料薛先王卻不肯放人。這意思無非就是要留二子為人質,防備著詹公回京後在聖上麵前說什麼不利於他的話。詹公便將計就計,密令他們潛伏於敵營,摸清王府並繪出地圖,掌握薛先王動向,待時機到了便可趁勢而動。詹公這兩個兒子也很聰明,他們遵照父親指示,假意忠心效命於薛王。最後計策成功,他們也算功不可沒——與詹公裏應外合扳倒了薛先王。”
萬舉所言雖難挑出漏洞,可畢竟沒有證據,所以鄭楹隻不動聲色,並未輕信。萬舉也深知這一點,臉上表情不變,繼續道:“這計策是什麼,殿下應已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有些前情卻是殿下所不知的。”
“什麼前情?”
“夢璧。”萬舉把這兩字咬得格外用力,“詹公知道,以他一己之力,想扳倒薛王那是癡人說夢,就想到利用淄衣侍。永正九年七月七是太後七十壽辰,薛王進京賀壽,所獻壽禮是一玉璧。詹公見了,次日便自稱昨夜做了一夢,夢到薛王身懷玉璧,而後也化為玉璧,薛化而為璧,這不是薛王褪去草莽、身登禦座之兆嗎?又論述薛王殿下種種招降納叛的作為,聖上聽後果然擔憂不已,卻不願發兵征討,使生靈塗炭。聖上為難之下,叫了我前去商議,我才得知詹公夢璧一事,可我一時也無良策。詹公見聖上為難,不久後便想出良計,即令淄衣侍假扮盜匪,偽裝成盜匪複仇的假象。弄得全府雞犬不留,就是為了將可能繼任薛王的世子也一起除去,真正將薛王一脈斬盡殺絕,以保再無後顧之憂。這對薛先王全家固然太過殘酷無情,卻也使天下免受戰火荼毒,當今聖上是因為胸懷蒼生才不得已對親弟弟痛下殺手……”
“先勿要扯遠。”鄭楹知道時間不多,痛楚中仍拚命保持清醒,將話題引回正題,“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