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彩皚皚穿花樹,水榭樓台映成影。他們一直折騰到晚上七點,方才辦妥了最後一樣要緊東西,正在返途中。關雪伏在軟座上,隻是覺得身心俱疲,整個身子鬆鬆垮垮,好像一隻無架的紙偶那般子軟綿綿地伏著。車子穿街走巷了一整日,這會子已經有些不堪重負,微弱的一點淺光從窗子外頭斜斜地射入來,正巧落在她鼻尖上。她甫一抬頭,原是對麵農舍照過來的曉光,那家子人養著雞鴨,圍著小小的菜圃,黑鴉鴉的煙從屋頂那大煙囪裏頭噴出來,瞧這會子已經開飯了,濃厚的菜香味順著那紙窗*緩緩蔓過來,她不由得覺得餓了。可車子開了這樣久,卻遲遲望不見司令府的欄柵大門,隻是顛坡遲緩地開著,忽然間“轟——”地一聲,車子頓然刹住,她冷不防如此突兀的一擊,整個身子一下子往前傾去,險些撞上那前座的皮墊子,她忙扶住車門內側的扶手,急切問道:“出什麼事了?”那梅龍原本一顆心悚然懸上來了,這會子聽她說話聲音清晰,知道她並無大礙,方才穩住氣息:“我下去瞧瞧。”關雪心中一緊,脫口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他一想到她今日折騰了一整日,原是想叫她在車上等著,可見她一雙澄若秋水的明眸裏眼波流轉,卻是兩眼瑩瑩地望著自己,那衣香鬢影間散著幽冽的茉莉清香,烏發如墨,因著抹了輕薄的西洋摩絲微微折出油亮的光澤,揚在空氣中倒彌漫出幾分嬌媚動人。她甫一下車,幾步跟上去,他已經打開了前頭的車蓋,正伏在那裏檢查著,裏頭烏漆漆一片,濃厚的煙霧冷不防全噴在他臉上,他一下子嗆到正處不由得咳嗽幾聲,她一時焦急問道:“怎麼樣?”他揮揮手拂走臉上的塵土,一麵兒合上那車蓋一麵兒歎氣道:“真是什麼‘好事’都叫咱們碰上了,看樣子我得杠著你走回去了。”話甫一出,她便已知道他言語間的意思,如今他們諒在永邑大街上,離司令府還隔著好幾條長街,車上東西忒多,叫他們二人是如何也拿不動的,不由得眉頭微微蹙起,擔憂說道:“沒有旁的法子了?”
他們立在落地路燈下,柔暗的淺光斜斜投下來,將他們的身影拉得斜長,耳畔呼呼有聲,寒意侵骨,北風吹起她羅裙一角,便宛如那春水拂開的青江浮萍,漣漪蕩漾重影疊疊,晃得那影子亦有些模糊。那梅龍眉目嵌憂地四處張望著,最終將目光停駐在前方那家自行車行的木板招牌上邊兒,心中豁然舒了一口氣,忽而倜儻道:“法子倒也不是沒有,我想一下,我想……今夜將會是一個令你畢生難忘的浪漫之夜。”他們如今身陷困局,他竟然還這般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她一時來氣,嗔罵道:“你如今還有心思浪漫?沒準兒這會是咱們的露宿街頭之夜。”梅龍抬手便往她額前敲上一記爆栗,嗬嗬笑道:“那可未必。”
話音猶未落,他便已猝然走出去兩三步,見她此時仍舊落在後頭,忽而回過頭來,對街的燈光斜斜地罩在他臉龐上,一團黃一團陰,隻見他瞳仁中溫柔無限,像是江南水鄉中那一絲浮動的春水,又像是那東升的暖陽,一直暖到人的心裏去,她漸漸覺得身子暖和起來,快步跟上去,卻是不經意地挽住他一隻手臂,天氣那樣冷,她隻是想尋一處溫暖的地方靠過去,好好地挨著,暫時棲身。那梅龍見她像隻小獸一般,緊緊往自個兒身上靠,扣在臂彎處那隻小手已凍得狠狠發紫,心中一疼,下意識伸出手去*她的手,將那小粉拳往自個兒衣衫袋子裏扣。他偌大的掌心傳來陣陣暖意,關雪心中漸漸泛起來充充盈盈的感動,便如同一株寒風凜冽中快要枯萎的綠色植物重新又鮮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