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沾著泥濘的繡花鞋子上邊兒,眼中默默附上了一層化不開的水氣,濕了眼睫,涼了心。那梅龍將頭一偏,見她此時心神不寧的模樣,不由得喚道:“小雪,你怎麼了?”她卻恍若未聞般繼續往前邁開步子去,忽聽見他萬分焦急地高呼一聲:“小心!”接著自個兒還未反應過來,身子便豁然被他一把摟過去,她心中一緊,險些跌出去一個趔趄,他眼明手快隻來得及緊緊擁住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緊張得仿若他們方才經曆的是一場劫後餘生:“沒事吧?”她依舊是抑鬱寡歡地搖搖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失了焦距。
“小雪?我說你怎麼走這邊來了,咦?你那心上人咧?”
話甫一出,關雪心中頓時一緊,驀然仰起臉來,原是今早在永邑街遇上的歐伯,他馱著那根還未賣光的木樁子,上邊兒零零稀稀紮著數根冰糖葫蘆,方才便是險些叫她撞上那木樁子。歐伯這會子見著她亦是微微詫異,因著斷腸橋與永邑街相隔甚遠,又不順道,不由得又加了一句:“你這丫頭,總愛反其道而行之。”這句話便如同夏日悶雷一般敲中她的內心深處,她心中默默念著——反其道而行之?她可以麼?她可能麼?那梅龍好似預知了些什麼,臉上僅是鐵青的神色,猝然按按她的肩頭:“走吧。”關雪卻頓住了腳步,向歐伯問道:“再送我一串糖葫蘆可好?”那歐伯眉眼俱笑著取下那木樁子上頭餘下的糖葫蘆遞過去給她:“喏,餘下的隔了夜也就不能吃的,這些呐全送給你。”她接過來隻是捧在手中,歡欣鼓舞地道過謝,卻是孩子地氣揚在半空往前邁著步子,唇瓣一張一闔,極其自然便哼唱起了那曲《康定情歌》:“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雲喲,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月亮彎彎,康定溜溜的城喲。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張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喲……”
盛京的下午總是有一種孜然恬淡的愜意,百樂門附近新開了一家西洋咖啡館,新簇的門麵裝衡,時尚的西式壁畫,從落地玻璃窗往裏頭看還能瞧見那坐在沙發上邊兒享受著下午茶的客人,全是打扮貴氣的紳士與留著浪漫卷發的摩登女郎,偶爾點著一支煙,煙火忽明忽暗,有種曖昧不休的沉醉。梅龍聽著她一路哼著小曲,心中卻升起來一股莫名的煩躁,不由得問:“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這種情情愛愛的曲子?”她回過頭來,問:“你也會唱這首?”他隻是一笑而過:“我隻懂唱草原的歌謠,既有像萬馬奔騰的灑脫又有像翱翔蒼穹的自由。”聽他這樣說,她心中失望至極,隻是微弱可聞地“哦”了一聲,他見她這般子無趣的模樣,又隨口一問:“什麼時候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了?”她脫口道:“姑娘家都喜歡。”他卻不以為然,辯道:“蒙古的姑娘可一不定喜歡,她們吃的是烤肉喝的是馬奶酒,哪裏像盛京的姑娘那樣矯情。”她心中頓時氣結,嘴上卻又是淡漠地“哦”了一聲。
從陵川街的一個小胡同往裏頭一穿過去便是司令府,那關雪在胡同巷口前輕輕頓足,旁側立著一支落地路燈,她手中的糖葫蘆因著一直被攥進手心,那*的焦糖此時亦微微有些融化開了,她回過頭來,耳邊呼呼有聲,卻隻聽見自己細如蚊聲的一句:“我走了。”話音猶未落,她正欲拐角,臂上忽而一緊,那梅龍猝然伸出手去攥住她:“我如今住在格倫路6408號,你可以去那裏找我。”他眼中浸滿了不舍,跟當初在斷腸橋分別時的留戀是一模一樣的,她心中終究不忍,目光在不經間便落在了那熠熠生輝的戒指上邊兒,隻好微微點頭:“我會的。”他心中隱隱惻動,好像自個兒這麼一鬆手,她便會覆水難收似的,又急切地加上一句:“我等你。”
☆、【十四章】(1)前夢未央問誰懂
【第十四章】(1)前夢未央問誰懂
芳顏如冰清,潤物★
“怕她如何?”他的心猛地一痛,轉而看向她,在昏暗的光暈下,他的瞳孔裏映著她小小的身影,還有她一雙澄若秋水的眸子,充充盈盈地氤氳著水氣,似一塊藍天暖玉,有種恍若夢境的絕美與不真實,他又重複問了一遍:“你父親會拿她怎麼樣?”她仰起臉來,聲音雖壓得極低,卻是字字清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