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縫間滲出,如此觸目驚心的一幕就在短短幾分鍾之內便發生了,他背脊一冷,不敢再看,疾步跨出了舞廳大門。
那掌車的司機遠遠便瞧見他們走過來了,立馬下車替其開車門,車廂外一絲微弱的光線穿過玻璃窗子映在甄景天的眼角眉梢之間,竟生出一片寒意來,叫那鄭魏良自心底不寒而栗起來。他還未從方才的一幕中回過神來,忽聽見那甄景天緩緩開口道:“你知道女人是生來做什麼的麼?”他微微一怔,滿臉堆笑著接下話:“不就是給咱們作踐的麼?”那甄景天嘴角卻擒著笑:“說對了一半,那些得寸進尺的女人自然死不足惜,但那些有利用價值的女人才是用來作踐的。哪怕她是你的親人……”話音猶未落,他便記起了方才那女子的話,她說——隻要他喝下這一整杯的伏加特,她就親他一口,爾後又說——您既然那麼喜歡我,竟能為了一個吻喝下整杯酒,眼下咱倆算是情投意合,您不如幹脆娶了我。
他猝然將目光撇向窗外,那永邑街頭還有小販捧著籃子在叫賣香煙,卻隻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他不由得想起記憶深處那甄茜年少時的模樣,她最喜歡跑到北平的戲棚子裏嚷著潘師傅學演花木蘭,不過才八九歲亦是如此亭亭玉立一個可人兒,後來她母親死了,她長大了膽子也跟著大了,竟敢女扮男裝隨軍出征,最終落得如今萬劫不複的下場,縱是他當初有千般錯萬般錯,如何也不該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這樣的毒手,不過這就是她的命,怨不得別人。他眼中盡是冷峻,嘴角一沉,赫然開口道:“去司令府。”
一陣冗長的汽笛聲戛然而止,車子便已經穩妥地停駐在司令府的正大門前,那掌車的十分知趣地下車開門,甄景天先是踏出來一隻擦得極鋥亮的皮鞋,爾後又從鄭魏良手中接過那一頂條文禮帽:“鄭局長送到此處方可,這幾日的盛京之行我甚是愉快,局長如此深諳人情世故,想必日後定會前程似錦。”說罷也不等那鄭魏良作答,便大步流星地往裏頭邁進去。
眼前皆是星羅密布的崗哨,他甫一進門,那些站崗士兵原是前頭受過交代,此時便一字排開,齊唰唰地頷著首恭候甄景天的到來,那為首的軍官立馬迎上去畢恭畢敬道:“總長大人,這邊請。”說罷便領那甄景天穿過了花園子,繞進月洞門一路往司令夫人的小騎樓走去,沿途上的小道皆是用鵝卵石砌成的迂回小路,青磚鋪成的九曲廊道倒有些像他在北平的甄公館。廊間的橫梁處又懸著一個個被風吹得悠悠晃晃的大紅燈籠,他轉念一想,便知道那準是甄茜的心思,因為這是她從前在聖誕節之夜一慣的做派。
兀自出神間,他們便已在一扇錦門前駐足下來,旁側那軍官輕輕叩著門向裏頭的人請示著,回頭又極小心地挪動門把手,一手敞開:“總長大人,請進。”他大步跨進去的同時,那人也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他負手而立,冷風自半開的窗子裏頭灌進來,便如同是一棵迎風而立的青鬆,那寒風襲襲將窗紗吹得翩躚婆娑,金絲下擺卻又有意無意地*地上的塵土。四下裏靜謐無聲,那梨花木桌子用湖縐緞子罩著,上邊兒置著幾味可口小菜,卻都是北平的地道美食,旁側的白瓷杯子還盛著溫熱的酒,他不悅地蹙眉道:“怎麼?如今你連爸爸也不想見了?”話甫一出,他忽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滑輪聲自裏頭漸漸往自己逼近,他望著眼前這張五年未見的臉卻是憤恨至極地向著自己,那甄茜呲呲地笑念著:“爸爸?”卻是一臉鄙夷,猝然撇開頭去:“你來盛京做什麼?”
他卻對她的話恍若未聞,驀地走過去坐下,隻執起一杯酒輕輕啜著,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問:“宜生怎麼不在?”她卻是冷哼一聲:“他的行跡您不是最清楚麼?您當真以為我不知道?除了翠萍和碧瑤,您安排在他身邊的人多了去了,如今又何必明知故問。”他見她雖是語帶雙關,卻句句命中要害,他是她的女兒,何其的聰慧,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羽翼未豐的小姑娘,而是尊貴無比的司令夫人,話雖如此,他還是笑道:“訖垣距盛京百裏之遙,你如今給他撥一通電話,晚上應該可以趕回來,多晚我都會等。”此言一出,她頓時急怒交加:“你到底要做什麼!”他卻微微笑著,並不作答,隻將手一指,徑直地指向案上那一台新簇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