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軍容整肅的巡邏衛兵迎上來行禮,那甄茜微微頷首以作回應,關雪的腳步卻愈發的沉重,手心也泌出了細汗,眼見他們漸漸走遠方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秋意過境如敗葉餘落的桐樹,似梁燕飛去的空巢,吹盡枯藤無人惜,嗟歎桐葉片片婆娑,甄茜定定地凝視了許久。十廊九廂,八苑七館,六樓五閣,四麵戈壁,三言秋殤,兩輪晝夜,一語便可道破,從十七歲嫁進來那日到如今已經過了五個年頭,樓高翠閣的司令府也大抵如此罷了。
摸著背上的傷口,她想那場父親預先策劃的婚姻,那一幕驚心動魄的擋槍戲碼,她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如今已經遠離了父親自幼的毒打,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已不再成為父親馬鞭下的傀儡?她時常在想或許自己哀切的靈魂是與生俱來的,卻在嫁給傅作翊那日將一切都落在了遙遠的北平。
“碧瑤,咱們走近些看。”
“是,夫人。”
那碧瑤頷首應著,緩緩推著輪椅朝前走去,甄茜臉上掛著笑,每走近一步,頰上的酒窩便更深一分,好似眼前的一切都還恍如昨日,那一年的秋傷而不憂,她第一次隨父親上門拜訪那江北一帶赫赫有名的傅老司令,酒宴上父親第一次向傅老司令提出軍政聯姻,卻叫那傅老司令以長子年紀尚輕為由一口回絕,她原是黃發之歲,對父親口中的權宜之計並不盡知,於是趁著他們各執一方的空隙偷偷逃了出來。
就是在這棵桐樹下,她第一次親眼目睹了“活人靶子”。那個被喚作“少爺”的男子眉目俊朗,遠遠地就紮著馬步扣著扳機,而樹枝上則懸吊著多名雙目被綁的死囚,地下平鋪了密密麻麻的釘床,“嗖嗖——”幾下,那些麻繩冷不防斷裂開來,不過眨眼瞬間,他們便已徑直墜下,當場鐵釘穿心。那般子手段淩厲的男子,百步穿楊,透著萬丈光茫,就似百萬雄獅前依舊處世不驚的王者,令她移不開目光,父親告訴她,他便是她非嫁不可的男子,他的名字叫作傅作翊。
她還在兀自出神,地上覆著薄薄的青苔,冷不防輪子一個飛速打滑,“喀嚓”一聲,眼前就已天旋地轉起來,所有的事物都在飛快地切換遊移,她“啊”的一聲,手中的鏤絲荷包驀地甩飛出去,直直摔落於枯井。那碧瑤見狀,魂兒都丟了幾分,忙奮身上前按止住那疾速飛旋的輪椅,失聲大叫起來:“夫人……夫人……”手腳並用地糾纏著,終是把那輪椅硬生生地給按停下來。
那甄茜此時已嚇得不輕,張著口氣喘籲籲地呼著大氣,嘴唇瑟瑟發抖,卻是指著那空洞的井口竭盡全力地喚道:“來人啊……我的荷包掉下去了,碧瑤,快去喊人來給我撈……一定……一定要撈到……。”□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關雪赫然一驚,一顆心撲通撲通忐忑不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不行,絕對不可以坐以待弊,她憤然轉身隻想往回跑,腳下卻突然一個倉琅,嘎吱一下硬生生地往側拐去,她猝然跌坐下來,發青的腳踝疼得叫人直哆嗦。
來不及掙紮著重新站起,碧瑤已經領了方才的巡邏步兵大步流星地往這廂趕過來,關雪隻覺一顆心直直往下墜,每墜下一分,等待她的便是更深一層的地獄,地上的積水濡濕了蕾絲裙擺,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冷到了極點。她的腳大片大片的淤青,稍一扯動便會痛及全身,她的手千瘡百洞,抓不住任何東西來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