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覺得方才那一幕雨中邂逅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對話,熟悉的兩抹身影……//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付了車錢,關雪拍落衣衫上的塵土,便大步流星地跨入了“芸華堂”的門檻。那黎醫生是位已邁不惑之年的女中醫,留洋學醫歸來後便開了這家藥鋪,一直居此芸華堂就醫,雖為女子卻為人仁義正直,早些年還隨軍當過戰地軍醫,如今梁上那塊篆刻著“懸壺濟世”四字的牌匾便是當年傅老司令生前親筆所書。
她一步入來便聞到濃厚的中藥味,那藥鋪夥計顯然對關雪的一身男裝打扮早已司空見慣,二話不說便領她到後方去見黎醫生。一路走進去,見前方來此抓藥的客人並無發覺她的女兒身,默然僥幸,微弱呼了口氣,心裏端詳著,旁人眼中若看到如此花枝招展的女子來此處就醫,莫不是要將滿身惡疾與妓娼雙雙關連在一處了?雖為一妓,尊嚴卻不可棄,因而選擇以男裝示人,正巧能避免落人口舌,反倒頗為穩妥。
樓道內窄而靜,一雙光革皮鞋啪嗒嗒作響,極似西洋掛鍾裏放大數倍的針走聲,眼見那些剛從看診室裏出來的病人迎麵走來,關雪身子一側,稍稍拉低了頂上的絨線帽沿。那藥鋪夥計止步門前,輕聲敲了三下門,算是打過招呼,隨後轉身又向她交代一句:“黎醫生還在看診,雪菲小姐請稍等。”說罷便敞開一隻手來,招呼她坐在看診室內靠壁而置的一張桐木坐凳上邊。
這個時分離午飯忒早,來看診的病人自然頗多,個個精神不濟地堆坐成列,十幾個病秧子相貌雖不盡相同,擺的卻是同一張愁眉苦臉,似極了西洋百貨櫥窗裏頭花花俏俏的陳列品,比那戲班子裏演的醜旦還要滑稽。
她不覺“哧”地笑出聲來,驚得忙抬起手掩住口鼻,四下裏似有煙氣緩緩掠鼻而過再滲進手縫,忽重忽輕,餘香黯然,任她如何揮袖亦消散不去。她心底酥酥|麻麻,耳根子都似要生出虱子來,隻覺煙癮難耐,一隻纖手虛弱地扶著衣領口子,呼吸急促而沉重地喘起粗氣。
燈光昏暗如午後,一縷雨後初晴的曦光驟然蔓入窗來,湊巧在壁上零落成影。一眼瞟過去,那細密的壁縫中竟有兩隻墨色螻蟻在比劃拳腳,她平日素愛潔淨,眼裏容不下一絲汙垢,忽爾綻開笑意,竟一時壓下了煙癮,隻伸出去一節玉指,便已將它們雙雙摁碾成玉碎粉末。
恍惚間,忽聽見這般戲謔的一句話:“好狠心的女子,不過……我喜歡。”
她驀地回過頭來,身側的男子正翹腿而坐,一身裁剪得體的格紋襯衣光鮮明亮,兩指並攏夾起一支雪茄,目光桀驁深遂,隻玩世不恭地凝視眼前這雙瞳孔,煙霧朦朧映出流光溢彩。
平日裏對於諸如此類借故搭訕的登徒浪子,她向來不屑理睬,隻覺他們連那瀟湘樓裏肯花真金白銀來尋歡作樂的高位官爺亦及不上。但當前這個男子竟能一眼識破她的女兒身,黑亮的眸子裏目光如炬。
她心中一緊,正要開口,忽隱約聽見那黎醫生道:“司令夫人的病是舊患,加上當時傷口處理欠妥,以致受寒成虞,長年臥病在床。如今連國外的醫生都束手無策,我也隻能每月開些止痛藥稍微減輕夫人的痛楚,這些藥若吃完了就下月再來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