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見街上這般混亂的景象,關雪隻好掩上窗子,此時煙也抽了近半響,這回煙癮子總算下去了,可隔著長廊和屏風竟還能聽著那金花媽媽抽打雞毛撣子的聲響與姑子們這般鬼哭狼嚎。雖已是司空見慣,可此時關雪心裏卻頓生厭煩,隻一手托了這柄還冒著煙氣的煙槍,便赤足走出了廂房。
順著騎樓的九曲長廊一路走到舞池大廳,地上平鋪了一席的桂花,緩緩踱過竟沾了滿滿一腳。長廊兩側是條子們的廂房,門半開著,此時隻是清晨,離夜市還忒早,因而條子們有在洗下`身的,有在紮裹腳布的,還有撲粉上妝的,取那桃花汁與甘油製蔻丹的……
舞池大廳真正狼藉一片,雞毛撣子簌簌落下,單薄的衣衫刹時劃開來一個大口子,隱忍處恍見血跡。金花媽媽隻怕是氣到了極點,情急之下抓了那姑娘的一把長發就往牆跟上邊兒撞。疼得那條子抱著腦袋直嗚咽,性子倒倔得似頭驢。其餘反抗的新晉姑子亦被鬮奴們壓製住了,個個嚇得噤若寒蟬,截然不敢作聲,隻瞪著一雙驚恐萬分的眼睛,麵麵相覷。
那金花媽媽瞧見她走出來,方才知曉原是擾了她的清靜,媽媽忌諱關雪如今是北平的紅牌小姐,向來敬仰三分,先前屯集的一肚子悶氣竟打雞毛撣子上撒,揚手就往那條子臉頰扇上一記響耳,呲道:“我這瀟湘樓哪容你瞎胡鬧?妓女可是搖錢樹,不打不落錢。”轉而又回頭,朝關雪嗔道:“喲!敢情是吵著小雪菲了,這些呐都是新登記過來的嫩苗子,性子烈得跟馬兒似的,媽媽我得好生調教著。”
那金花媽媽喚的是藝名,見她依舊是不發一言,薄唇輕抿,隻定定凝視著地上的人兒。那金花媽媽怕她要管這事,雖是笑著,語氣卻驀地淩厲了幾分:“小雪菲……你莫不是要插手這事吧?這規距可動不得……”
關雪瞟了她一眼,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驀地躬身下來,一節煙槍緩緩托起那條子的下巴,不料那姑子臉上一滴晶瑩滾落下來,竟在那槍支上生起大片凜冽寒意。關雪卻是莞爾一笑:“倒是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蛋,你叫什麼名字?”
那條子細如蚊聲:“我叫……吳菁”忽然雙膝跪下,隻緊緊攥住她的旗袍下擺,叩拜道:“好姐姐,求你救救我,養父使了計把我騙去政府那兒登記進來,你們要是......要是殘刑逼迫,我.......我寧肯死了去!”見她眉目清秀,皓齒如雪,星子明眸間仿若清水點靈,不過是豆蔻年紀,脾氣卻如此執扭強硬,關雪雖笑不語,許久才憐惜道:“如今天下這般亂,也可憐你了……”
聽她這麼一說,旁觀的金花媽媽頓時微露怒色,使了一記眼色給鬮奴,示意他們動手,卻忽聞那關雪道:“不過……這天下的可憐人多了去了。媽媽,昨兒個不是才又湧進來一批難民麼?聽說他們都住在了城西的舊馬廬裏,如今外頭烽煙四起,人死得多了,癆病溫疫自是不少。將這些鬧情緒的條子扔那兒去,到時候......他們可不會憐香惜玉。”金花媽媽喜不自勝,忙應話:“對對對!這是一個好法子。”
關雪話甫一出,此時雖是黃梅雨季,縱然冷不刺骨,但四下裏的溫度卻瞬間降至冰點,一屋子的人倒不哭不鬧了,唯見那一張張稚氣未卸的臉轉而發白,原本在廂房裏待的小姐們聞言亦紛紛探出頭來,個個嚇得花容失色。那些條子自知勢弱,隻簇擁著由領班領向長廊最裏頭那間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