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我已弱冠,他笑著說我都快到了娶妻的年紀,卻從未出過遠門,便建議我離開吳江出去見見世麵。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雖然學問未必在路上,但路上卻有更多的可能。
我與父親商量過此事,父親點頭贊成,我便開始收拾行裝,打算出發。
臨走前,祖父喊我過去,從一個精緻的小匣子裡取出一份已經發黃變脆的地契來,小心翼翼地展給我看,復又放進那盒子裡,說:「頌之,你當初便出生在京城這座宅子裡,我們搬離京城這麼多年了,我是沒力氣再回去看了,你去瞧一瞧罷,若是有什麼想法,將那宅子處理掉便是。」
他神情溫和,養就這樣的性情需很多年,可他似乎生來如此,一直到現在,也還是儒雅風度依舊。
伊昔紅顏美少年。
也不知他娶親前,是多少京城少女的深閨夢裡人。他十九歲便是禦筆欽點狀元郎,由此踏上官途,三十九歲歸隱江南水鄉,無風雨磕碰,無驚心動魄,風平浪靜地過了二十年。
這樣的命,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也不是落到每個人頭上都能心滿意足接受的。人欲無窮,貪得無厭,有些人是不甘於這樣度日的。這其中並沒有說哪一種會更好,在我眼中,其實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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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抵達京城那日,天氣冷得人骨頭疼。我有些路盲,找了好半天,卻完全走岔了路。
眼見天將黑,我便打算先找間客棧填飽肚子睡一晚再說。可惜城東飯莊多,卻找不到一間客棧。
我在一間飯莊前停了下來,那飯莊據說已開了近百年,是京城老字號了。進屋後夥計十分熱情,報菜名兒也相當順溜,都不帶喘氣兒。
大堂請了個講書先生,搞得像是茶社。那講書先生十分逗樂,幾個笑料段子隨意這麼一扯,再飲下幾口酒,好似便能將京城這沉沉冷意一驅而散。
眾人在席間拍手叫好,那講書先生也正在興頭上,便又接連說了一場很精彩的書,實在是很厲害。仔細看一看,其實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末了他收起傢夥什,退場將走時,我聽聞鄰桌的人議論道:「今天來的這講書先生聽聞是白閣老家的小孫子,過目不忘十分聰明,但就是沒興趣考功名,都讓他爹給急死啦。」
「是嘛?這樣人家的出身不考功名好生可惜。」
「人各有誌,又怎能強求?不過他說書說得這麼好,若去當個諫官,肯定……了不得啊。」
我看過去,他正朝門口這邊走來。他似是走了下神,快到我身邊時,偏頭與熟人講了句話,隨即便撞到了我放在地上的籐條書箱。
他轉過頭忙俯身將書箱擺好,與我道了聲抱歉。
我說不要緊。他卻道:「請賢弟喝杯酒罷。」說著與那夥計招了招手,說要一壺十年陳。
萍水相逢的兩個陌生人,其實沒有多少話要講。我對京中的事並不瞭解,對當年舊事更是一無所知,我雖在京城出生,可它也算不得我的故鄉,因此並沒有什麼談資。
彼此問了名姓,才知道他叫嘉廬,白嘉廬。我說我才剛有的表字,叫頌之,沈頌之,從吳江來。
他聞言卻忽然輕輕佻了下眉,眸中有亮色:「吳江……沈家的?你祖母可是吳江顧氏?」
我有些詫異。
他卻哈哈笑了,道:「說書人愛探聽的事比較多,若唐突了,勿怪。」
一壺十年陳下肚,加上可口飯菜和健談的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