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京城的第一頓,也並不如天氣這樣冷。
末了我起了身,背起書箱道:「白兄乃京城人氏,可否幫我指個路,不知哪裡有客棧可歇?」
「去客棧做什麼?我家有客房,不知賢弟願不願賞個臉,在京城這陣子,便由愚兄做東罷。況且過兩日是我祖父九十大壽,彼時興許會很熱鬧。」
「那……多有叨擾了。」
「不麻煩。」他提著布袋子便與我一道出了門。然沒走幾步,他卻在一處宅子前停了下來,指著那連門匾都沒有的宅子道:「這宅子,原本叫菽園,不知你有沒有印象。」
我仔細回想一番,卻並不記得有什麼人與我提過一座叫菽園的宅子。那宅子黑漆漆的,連盞燈也未點,看起來十分冷清,恐怕已多年未有人居住。
他沒有多說,拍拍我的肩示意我繼續走。
白府在城西,傳說京官基本都住城東,因為風水好。可聽方才席間的人說,他已是做到了閣老,那也是大官了,卻偏居城西,實在是令人覺得有些好奇。
其中難道有旁人不知的原委嗎?
聽白嘉廬說白大人原先是與我曾祖母同一輩的,可因白大人是中年得子,所以事實上白嘉廬的輩分卻比我高。他想想:「呀,這般講來,我還是你叔叔呢。」他說著便笑了,又道:「開玩笑開玩笑,那樣太怪異了,還是像先前那般稱呼罷。」
我第一回見到這位白大人,是在第二日的早飯桌上。白嘉廬一早便拖我過去吃早飯,說他祖父想見一見我,我便隻好硬著頭皮去。
白大人已是龐眉白髮,不苟言笑地坐在主位上。旁邊依次坐了白嘉廬的父親,白嘉廬的長兄及二哥,再然後便是白嘉廬與我。
他年輕時……一定很凶罷,看這模樣,對下官定然是苛刻的。
他突然問起我名姓來,又啞著嗓子板著臉說:「你祖父還在我手下待過一陣子,雖然隻幾個月便去了國子監。」
竟還有這樣的淵源,可祖父沒有與我提過。
因白大人太嚴肅,故而席間再無多餘的話,一頓飯吃完,白嘉廬立時拉著我出了門,立時抱怨道:「再不出來就要被憋死啦,祖父不許我們小輩開玩笑的,故而飯桌上也無甚樂趣。」又道:「賢弟今日要去哪兒?」
我摸出個寫地址的條來:「祖父說這曾是我家宅子,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樣了,我想去看看。」
白嘉廬似是猜到我不會找路,便道:「左右我也無事可做,帶你去罷。」
都說近鄉情更怯,到了那宅子門口,我心中的確有些怯意。這裡是生我的地方,我卻對它毫無印象了。
大門上的匾額還在,卻已是落了灰。
沈宅。
據傳這是禦賜的宅子,本是賜給我太舅公的,後來太舅公將這宅子賣給了我曾祖母,自己搬出去另外置了宅。這件事也隻是祖父與我草草說過,當年到底是何情形,我們這些後人便再難知曉。
宅子裡儘是灰塵味道,白嘉廬抱怨道:「你帶地契過來,是打算將它賣掉麼?」
「還未有打算。」
因是冬日,院中雜亂花草皆已是敗了。白嘉廬在宅子裡繞了一圈,折回來說:「這樣的宅子裡會有許多故事罷,要有知情人就好了。」
可知情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
我不由歎了口氣。
白嘉廬道:「說起來,你們家搬去吳江後,便再沒有與京城這邊有過聯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