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動彈。
其實我不在乎能動彈與否,我隻是不能讓自己這樣被人照顧一輩子,若不能死,便要好好地活,不能再拖累別人。
於是我拚命讓自己快速好起來。
又過了半個月,我終於能夠下床。待我能不讓人扶著自己挪到院中時,又過了一個月。
這時,距我跳崖受傷,已經整整過去四個月。
而我也有整整四個月沒見過朱離。
我醒來之後,躺在平遠鎮的寧王舊府中,是水清揚陪在我身邊。
我想,寧王也許再用不著這個府邸了——從水清揚和其他人口中,我知道三個多月前,寧王與靜王平定邊關之亂率十餘萬大軍返京,不及皇帝對他們封賞,大奕朝僅有的兩位王爺就聯手發動了政變,以先皇之遺詔和兵符的無上權威,兵不刃血地將僅在位了三年的時宗皇帝趕下了台,也徹底結束了姬氏的太後生涯,之後改年號為軼元,世稱莫長染寧宗。
莫長染在種種壓力之下不得不認祖歸宗,軼之一字,乃寧老王爺名諱,他終不過是退而求全。而小皇帝與姬太後的鵒蚌相爭,讓朱離看清了天家的冷酷無情和唯利是圖,可焉知莫長染不會禦磨殺驢,鳥盡弓藏?
然而朱離一向比我聰明,他的事從來不用、也不必我來操心,不是麼?
“姑娘,小心。”細心的婢女見我踏出房門忙丟下手中的東西,衝過來扶我,“剛落了雪,姑娘身子骨弱,也不加件衣服,回頭水大人看見了,又要擔心了姑娘,念叨奴婢了。”
我笑笑不語,就著她的手慢慢行至門外的回廊下麵。
從我第一次到寧王府,寧王府上下皆有默契稱我為“白姑娘”,生死兩次,稱呼不變,讓我恍然如隔世,既是無奈又是悲哀。
又下雪了啊。今日的雪跟張義死的那天的雪一樣大,放眼望去,鋪天蓋地的白,可以掩蓋天地間一切的顏色。
邊城的冬天果然來得早,去得晚。
一件外袍輕輕搭在我的身上,我沒有回頭,隻是低低歎息——水清揚永遠這麼細心體貼,就算當初我做出那般任性之舉,他在我醒後卻依舊沒有一句責備,隻有悉心照料。
扶著我的婢女目光一閃,似乎想要行禮,我感覺水清揚伸手製止,於是她便屈了屈膝,恭謹地離去。
我輕輕笑道:“寧王府上……哦,不,皇上舊府中,人人果然規矩,堪比皇宮啊。”
我身後之人不答,我亦不再言語。
雪落無聲,萬賴俱寂,我能聽到彼此的輕淺呼吸。自從經曆邊關種種事情之後,我們的心境再與以往不同。
水清揚開始練習左手把脈,他說我是他第一個病人;水清揚開始練習左手寫字畫畫,我亦是他第一個讀者;水清揚左手舞劍,我也是他第一個觀眾……我每每感歎:“老天讓你這種人存在,一定是報複我,時刻提醒我太笨,因為你左手做的任何事,都比我右手甚至雙手都做的好。”
於是他眉宇間意氣風發、得意洋洋,依稀舊日模樣。然而良久之後才盯著我笑道:“等你手臂好了,我教你彈琴吧,你一定比我彈的好。”
往往這時,我便沉默無語了,心痛如絞。
不管怎樣,他再回不到從前,我也是。
伸手接了片被風刮進來的大片雪花,然後看著它漸漸在掌心融化,我輕輕歎息:“水大哥,我要離開了。”
身後的呼吸略略一頓,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不等他開口又道,“我不能一輩子住在這裏,也不能一輩子拖累著你們。這一年來經曆的事,可能比我一輩子經曆的都多,你知道,我本來就不是這裏的人,來了一年,依然無法適應你們的生活,又或者,我來了一年,打亂了你們所有人的生活……能認識你們,得到你們那麼多的關心愛護和幫助,我很幸運,既然老天爺一而再的不讓我死,那麼我隻有活著,就算活得辛苦艱難,我也不會再尋死了,這點你放心,但有些事情,必須我自己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