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誰也不能說那個人用力推開格裏戈裏·奧西波維奇,拉開車門,如同從跳板上跳水似的從快車上倒栽蔥跳到路基上,他當時不應該讓火車停下。
正因為扳了緊急製動閘的不是別人,而是格裏戈裏·奧西波維奇,結果列車才這麼不明不白地停了下來。
誰都不了解火車耽擱下來的緣由。有人說是突然停車損壞了氣動刹車裝置;也有人說是因為列車停在一個坡道上,沒有一個衝力機車就啟動不了。同時又傳來另一個消息,說死者是個很有地位的人,他的隨行律師要求從離這裏最近的科洛格裏沃夫卡車站找幾位見證人來作調查記錄。這就是為什麼司機助手要爬到電話線杆上去的原因,大概檢道車已經在路上了。
車廂裏隱隱約約可以聞到有人想用盥洗水衝淨廁所時發出的氣味,還有一股用油膩的髒紙包著的帶點臭味的煎雞肉的味道。幾位兩鬢已經灰白的彼得堡的太太,被火車頭的煤煙和油脂化妝品弄得一個個活像放蕩的茨岡女人,可是照舊往臉上撲粉,拿手帕擦著手掌,用低沉的吱吱哇哇的聲音談天。當她們用頭巾裹住肩膀,走過戈爾東的包房的時候,擁擠的過道就成了打情罵俏的地方。米沙覺得她們正在用沙啞的聲音抱怨著什麼,要是從她們把嘴~撇的模樣來判斷,仿佛是說:“哎呀,您說說看,這可是多麼讓人激動呀!我們可和別人不一樣!我們是知識分子!我們可受不了!”
自殺者的屍體躺在路基旁邊的草地上。一條已經發黑的凝結了的血印,很清楚地橫過死者的前額和眼睛,好像在他臉上畫了個一筆勾銷的十字形符號。血仿佛木是從他身體裏麵流出來的,倒像是旁人給貼上去的一條藥膏,一塊幹泥,或者是一片濕燁樹葉。
好奇的和抱著同情心的人圍在死者身邊,去了一批,又來一批。他的朋友,也就是和他同車廂的那個身體健壯、神態傲慢的律師,仿佛裹在汗濕的襯衣裏的一頭種畜,麻木地緊皺著眉頭站在那裏望著死者。他熱得難過,不停地用帽子扇風。無論問什麼,他都似理不理地聳聳肩膀,連身子都不轉,回答說:“一個酒鬼。這難道還不清楚?這是典型的發酒瘋的下場。”
一個身穿毛料連衣裙、披著一條帶花邊的頭巾的消瘦的婦人,兩三次走到死者身邊。這是兩名火車司機的母親、上了年紀的寡婦季韋爾辛娜。她帶著兩個兒媳免票坐在三等車上。那兩個女人把頭巾裹得很低,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麵,像是修道院長身後的修女。周圍的人對這三位婦女肅然起敬,給她們讓開了路。
季韋爾辛娜的丈夫是在一次火車事故中被活活燒死的。她在離死者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為的是在這兒能從人群的中間看得更清楚一些。她不住地歎息,仿佛在比較兩起意外事故。“人的命運都是生來注定的。”她似乎在這樣說,“你瞧,天主要是讓他生出個什麼傻念頭,就一定躲不開,放著榮華富貴不去享受,偏要到這兒來發瘋。”
所有的乘客都到屍體這裏來過,隻是因為怕丟了東西,才又回到車上去了。
當他們跳到路基上,舒展一下筋骨,摘幾朵野花,小跑幾步的時候,大家都有一種感覺,似乎隻是因為意外停車才來到了這個地方,如果沒有這件不幸的事,這片起伏不平的沼澤草地,這條寬闊的河和對岸上那高高的教堂和漂亮的房子,好像原本在世界上就不存在似的。
就連那太陽也像是當地特有的,含著傍晚的羞澀照耀著路軌旁邊發生的這個場景,悄悄地向它接近,有如附近牧放的牛群中的一頭小牛,走到路基跟前,向人群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