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試驗品,他是你的當事人,你是他的律師。或許你所稱的那些優秀的,著名的律師他們並不樂意與我們這樣的家庭打交道,他們也沒有你這麼用心,對我來說,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律師。”
林睿沉默了,陸貝平攙她起來穿好鞋子,兩人相依著走到一樓分手告別,林睿立在原地盯著他落寞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視線中。她走出醫院的大門,陽光正刺中她的眼睛,今天的天氣反常,午後的太陽無比的強烈,甚至顯得有些灼熱,霎那間將厚毛衣曬的滾燙,後背滲出涔涔的汗珠。
極致的冷撞上極致的熱,她感到一陣眩暈,在眩暈中忽然不想繼續做律師了,雖然這種感覺隻持續了幾秒,但幾秒鍾已令她非常崩潰,打退堂鼓和勇往直前都是難受的。沐琦打電話來,說她剛和劉澹泊吃午飯,劉澹泊為她買了戒指,上麵鑲著一顆五克拉的鑽石,她想第一時間讓林睿看看,順便一起去做頭發護理和做美容,林睿打起精神說正在忙,待會再說。
醫院的門口有家花店,林睿立住腳,進去買了一束鮮花,花店邊上有家超市,想了想,又買了一瓶酒,然後坐上公交車。汽車開到底站是父親的安葬之地,一個小小的墓碑掩在一片蕭條的死寂裏。
每年逢到父親的忌日和一些傳統節日,林睿都要來看望父親,可她不願和沐琦一塊來。沐琦和父親在一起生活過很長時間,對父親的感情深,常常忍不住往事湧上心頭,抱住墓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而林睿是平靜的,掃墓更多的在履行一個女兒的義務,即便裝也裝不出沐琦那般肺腑的悲慟。
小時候寫作文,題目是說一說自己的父親,一向善於思考的林睿在這時隻能借助作文選,她已經忘記父親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寵她愛她,是不是把她當作上輩子的小情人,全然不記得,印象中依稀記住的是父親愛喝酒,會打母親,還有母親口中的仇恨。
但那些糟糕的她寧願不去想,所以父親是一張白紙,他的唯一功能是讓母親的卵子變成受精卵,再孕育出林睿這個生命。可此刻,林睿腦海中的一張白紙塗上了幾筆色彩,她能想起五歲那年的夏天,父親用喝酒剩下的錢為她買了支雪糕,林睿細細的舔,父親說你站在樹下快點吃,吃完再回家,林睿問為什麼,他說吃完再告訴你。雪糕享用完後,林睿又問,父親說沒有多的錢給沐琦買一支了,還讓她保密,不要讓沐琦知道。
當時林睿因為內疚,還追著父親在巷口的老槐樹下嬉鬧,奇怪的很,這一幕突然清晰的在眼前閃動,如在昨日,想了又想,原來不是遺忘了,而是林睿選擇了去忘記吧。
她把鮮花和酒放在墓碑前,抬頭望向天空,遠遠的樹,和遠遠的天空離的很遠,天地之間,空蕩蕩的,不分季節的空蕩。四季分明的日子已白雲蒼狗,然而樹沒了可以再種,花謝了會再開,拚拚湊湊,記憶能用膠帶勉強粘合,除了畫麵裏的那個人。
人走了,永遠再回不去了,如果父親仍然在世,隻要他在,林睿不在意他是否是位好父親。隻要他活著,思想能變,習慣能改,哪怕改不了也就罷了吧,她依舊是有父親的孩子,可現在呢,一切永遠的歸於零。
她恍然討厭自己當父親在世時,疏於與他聯係,陌生和冷淡占滿了短暫的人生,驀然回首,空空如也。冷漠是比仇恨更可怕的東西,人們都明白仇恨是猛烈的,往往卻忽略了冷漠的潛移默化,漸漸吞噬了你的情感,你卻絲毫無感覺,權作理所應當。
天空中飛過一隻烏鴉,落在遠遠的樹梢上,掠過一道蒼白的印記。陸老師所謂的父親受盡病痛不如解脫的說辭,僅僅是為了安慰林睿吧,否則他為什麼會難受成那副樣子呢,他同她一樣失去了父親,所有的可能性都消失了。
伸手觸摸墓碑上的照片,林睿傻傻的待了很久,想了很久,直到她想到並沒有退路,她接了羅小雪的案子,就算不再做律師了,也要等案子辦完吧。不管心裏多麼痛苦,該做的事還是要認真的去做,她摸了一下包裏,沒有尋覓到香煙的蹤跡,反而有些慶幸。如果商先生仍然願意和她保持距離的相處,她想和他聊些自己的體會,其實抽煙並不能消除一個人的煩惱,隻能麻痹神經,真正的解決要靠跨出圈牢的行動。
然而怎麼解決呢,這一刻的林睿是迷茫的,無論是自欺欺人,還是自我鼓勵的勇氣已通通耗盡了,放眼望去,整個世界在不遠處荒蕪的蘆葦中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