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說到正題了。”周依然心想，她本不打算將王秦青的材料交給萬盛林，可不交給他，周清幽肯定是出不來，思索再三，周依然答應了。
兩人說定，後天晚上在津海灣浮雲軒見麵。
周依然從壁櫥裏拿出牛皮紙袋，掂了又掂，這是王秦青拿命換來的！周依然想好明天一定要複印兩份留在身邊，萬盛林是什麼人？隻要捏住他的辮子，就等於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周清幽被放出來了，在看守所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已經變得不成樣子。衣服像是被一次次撕扯過，臉上有幾道傷痕，頭發上結著血漬。周依然心疼地問是不是看守打她了，周清幽慘然一笑說是毒癮發了，自己撞的。周依然見周清幽呆呆地，便說出了送她去戒毒所的話，周清幽卻說死也不去，並說她的命可能也不長了。周依然以為她在看守所受了刺激，便放水讓她洗澡，休息一下再說。
周清幽洗完澡，獨自躺在床上發呆。過了一會兒，她像是自言自語：“人這輩子為什麼活著？姑，活著有什麼意思呢周清幽翻過身，又對著周依然說。
周依然感到驚訝，周清幽很少說這種沒頭沒腦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周清幽，理想、事業、家庭、責任，這一切似乎都和周清幽無緣。周清幽，是一個走在大街上的影子、軀殼。是啊，她這種性格，如果不能改變，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我小時候就這麼想過，覺得自己活與不活似乎隻對爺爺奶奶有點兒影響。我媽不關心我，我爸隻知道喝酒，還打我和我媽。我一點兒都不喜歡自己的家。那時候我覺得一天天過得特別慢，上學了，就有寫不完的作業，我做不出，老師就罰我站著，一站一節課，讓女同學瞧不起，我開始討厭學校。有一次，數學老師因為我上課說話竟打了我一巴掌，我恨透了他，回到家，我的臉腫著，可沒有人發現。我自己用毛巾捂了兩天，腫才消下去。有時候，我真想去殺了那個老師。從那兒以後我開始逃學，我越來越覺得活得沒有趣味。還有一次，我自己去河邊，我真想跳下去，可看著水裏的影子，我又感到害怕，人死了會不會變成鬼？孤魂野鬼，到處遊行，這個念頭讓我從河邊逃了回來。那天晚上，我遇到一個男孩子，他長得很帥，他自己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後來他看到我，問我願不願意陪他去吃頓飯，那天是他的生日。後來我知道他是個孤兒，他靠偷為生，父母離異了，誰都不要他。從那兒以後，我們常常在一起，我給他放風，他偷了東西分我一半。我感到很刺激，他對我挺好，讓我覺得活著還是有點兒意思的。可惜，隻和他一起半年，他就進了監獄，他沒有說出我，還告訴我在他住的地方，磚縫裏塊錢，讓我先花著。現在，不知道他出來有沒有。”
周依然第一次聽周清幽說出心裏話，她感到吃驚，她從沒有認真地考慮過周清幽的內心世界，也無法想象一株鬱鬱蔥蔥的小樹內裏卻是幹枯的。她再次感覺到她和清幽之間無法逾越的那道屏障。
“後來，我又跟幾個小太保好過。我和他們一起玩，出去打架，偶爾也去偷東西，我覺得很過癮。那時候我就想活著的最大樂趣就是穿得好，吃得好，玩得好，別的都無所謂了。如果不能享受，活著就不如死了。”
“現在你還這麼想嗎？”周依然呆了半天才問。
“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其實我該滿足了。江林遠雖然騙了我，但畢竟讓我過了一段舒適日子。”
周依然聽著周清幽的口氣，心裏又氣又感到心疼。真是太幼稚了！或許這就是新人類的想法？像螞蟥那樣吸幹生活的精髓，飽脹著肚子死去？社會要交到他們手上，就等於放到了死神的祭台上。
“你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周依然安慰著清幽。
“好起來？人活著就是苦，能好到哪兒去？”清幽長長地歎口氣。
“你先休息一會兒，每一天和每一天都是不同的，今天你過得不快樂，並不意味著你永遠都過得不開心。”“姑，你別哄我了。”清幽衝周依然淒然一笑。
周依然不願再說話，她討厭這樣的話題，似乎黑暗中的鬼魅，會伸出手將她拖進泥水溝。看看表，已經下午六點鍾了。
她告訴周清幽廚房有吃的，她餓了隨時可以吃，便帶上門，她心裏還想著琪琪，該去給她做晚飯了。
暮色中的陽光溫柔地撫著空氣中的浮塵，像星星點點的煩惱在翩翩起舞。
兩天前見到琪琪，周依然感到有點兒緊張。她是敲了半天門，琪琪才放她進來的。周依然兩年沒見到琪琪，她長高了，人更漂亮了，神情卻還是那個樣子，叫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