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珪大難不死,走出了大牢,眼睛一片刺痛,差點倒在地上。
在牢房裏熬了幾日,雖然沒有受過酷刑,但葉珪的身體也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他勉強走到路邊,想坐下來休息,卻不料一口氣沒有接上來。這時候算命的黎先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攙扶起葉珪,把他帶到了酒肆,讓跑堂的給葉珪遞了一碗水。
葉珪在牢房裏喝的都是汙濁不堪的渾水,但是他比那個藏醫的運氣要好得多,藏醫把那張人皮交給葉珪的時候,葉珪就看到他的麵色已經黑進了肌理,在醫術上已經是死人了。看來藏醫隻是為了把人皮托付給一個人,替他找到黃裳的後人,交代完畢後,也就命不久矣。
葉珪喝了水,黎先生又叫了一盤糕點,葉珪填飽了肚子,想起藏醫一生的經曆,免不了長歎一口氣。
黎先生看著葉珪,搖著頭笑,“你剛剛從牢獄中脫困,怎麼仍舊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葉珪沒有理會,隻是唏噓。
黎先生對葉珪說:“你年紀輕輕,命運多舛,自古能成就事業的大丈夫,都是幼年不幸的。”
葉珪說:“我是在想牢房中的一個獄友,他的命運,可比我坎坷多了。”
黎先生看著少年老成的葉珪,“你今後必成大器,希望你發達後,不會忘記我這個老朋友。”
葉珪說:“我三餐不繼,他日必定不忘你的恩惠。”說完告辭離開。
葉珪的確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他知道蘇州城內的薛家也是行醫世家,但是和葉家不同,薛家名氣遠比葉家更盛。薛家有深宅大院、青瓦高牆。葉家卻已落魄,所以兩家並沒有什麼來往。
葉珪在薛家門口流連很久,始終不敢讓薛家的家丁通報,隻是站在薛家門口猶豫不決。突然門內走出一個衣著清爽的青年,看見葉珪麵黃肌瘦的模樣,詢問葉珪:“來求醫?為什麼不進去?”
葉珪還沒有回答,那個青年又說:“看來病得不輕。”
葉珪瞠目結舌,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
“窮餓之病。”青年看起來比葉珪大幾歲,應該有20歲出頭了,說話卻很刻薄,“這個病,可不好醫治。”說完笑起來。
葉珪大致明白,這個青年應該是薛家的子侄,或者是薛大夫的後人也亦未可知。葉珪也看不出來這個青年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隻是畢恭畢敬地給這個青年作揖,“在下葉珪,懇請轉告一聲,很感謝薛大夫的救命之恩。”
青年盯著葉珪看了很久,“你沒有來求治過,為什麼拜謝?”
“他日一定報答。”葉珪把話已經說到,於是轉身就走,“告辭。”
留下那個感到莫名其妙的薛家青年。
葉珪回到家中,家裏已經敗落,隻能守著一間破舊房屋生活。葉珪躺在簡陋的鋪板上,但跟牢獄相比,已是天上地下。葉珪回想著監獄裏的事情,想起藏醫所說的金手指,心裏苦笑,難道這個世上,真的有那種不用任何藥湯針灸,手到病除的醫術嗎?那個怎麼可能是醫術,巫術倒是可能。如果真的有這種醫生,和黎先生有什麼不同?
葉珪胡思亂想中,慢慢地睡著了。睡到半夜,他突然覺得頭頂滴滴答答,這才發現,已經下起了雨,屋頂漏了雨點下來,滴的屋內到處都是。
葉珪早已習慣,也不以為意,蜷縮到了床腳,避開雨滴,繼續睡覺。可是在睡夢中,他模模糊糊感覺屋內有人。葉珪聽到天空雷聲滾滾,大雨傾盆,不由得心神不寧,煩躁不堪。
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屋內,接著是一聲霹靂巨響。葉珪驚呆了,他發現自己剛才的感覺是對的,屋內果然站滿了人影,而且這些人影全部都垂著頭,看不到麵貌。
閃電過後,屋內又陷入黑暗中。葉珪害怕得厲害,屋內突然站滿人影,而且屋外的雨聲爆豆一樣地劈裏啪啦打在房頂,他也聽不到任何來自人影的呼吸聲和響動。
但是葉珪仍然能夠意識到這些人影就站在床邊,和自己距離很近。又是連續幾個炸雷,但是沒有閃電,葉珪仍舊陷於黑暗中,在嘈雜的雨聲和間歇的雷聲中,清晰地聽見自己胸口咚咚的心跳聲。
葉珪在驚恐、煎熬中挨到了雞鳴,然後天色慢慢亮了。大雨也停歇了,葉珪看到屋內除了地麵上到處是雨水的水漬,沒有任何腳印,門窗也是閂著的。
葉珪確定自己昨晚不是夢魘,他親眼看到了那些人影,但是自己也無法解釋。思來想去,他隻好去找黎先生問個究竟。
葉珪走到黎先生算命的橋邊,看見黎先生正在跟一個人糾纏,那人是個老嫗,在不停地懇求黎先生。但是黎先生不停地搖頭。老嫗身邊一個高個子年輕人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糾纏,一言不發。
葉珪走得近了,聽見黎先生在推辭:“我隻是個算命的,驅邪鎮鬼,你得去寺廟、道觀找和尚、道士。”
老嫗仍舊不肯,執意要黎先生去她的家裏看看,看見黎先生執意不肯,就跪在黎先生身前不起。
葉珪看了不忍心,走近點問黎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黎先生和老嫗都不說話了,神情尷尬。老嫗見來了旁人,不好再懇求黎先生,隻是說“等黎先生有時間,我再來請您去一趟”,然後顫巍巍地走了。那個高個子年輕人也靜靜地跟著老嫗走到橋下,與老嫗上了烏篷船,老嫗自己搖船,高個子年輕人卻站在了船頭,烏篷船慢慢劃遠。
葉珪看著遠去的烏篷船,問黎先生到底是什麼情況。
黎先生隔了很久,才說:“這件事不能讓你知道,傳出去了,人家不好做人。”
葉珪好奇,看著遠去的烏篷船,對黎先生說:“到底是什麼事情呢,她旁邊的那個人是他的兒子還是孫子?”
“你是不是看錯了?”黎先生驚訝地說,“這個老太太哪裏有什麼兒子、孫子了?”
“剛才不就是跟著老太太在旁邊站著?”葉珪說,“在您麵前,您怎麼會看不見?”
葉珪說完,立即明白了什麼,因為他看見黎先生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已經被嚇傻了。
“您真的沒看見?”葉珪接著說,“還是我眼花了?”
黎先生擦了一下汗,“看來真的要給你說說了,這個老太太就是來找我到他家去‘驅鬼’的。”
“你一個算命的,哪有什麼本事‘驅鬼’?”葉珪笑起來。
“‘驅鬼’倒還罷了,裝模作樣一番就糊弄過去,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黎先生說,“這個老太太是住在城外的一個農戶,家裏人幾年前鬧瘟疫都死了,隻有個孫女與她相依為命。我幾天前去過一次她們家,那時候你還在縣衙牢房裏吃官司。她的孫女肚子老大,懷了幾個月的胎兒,都快臨盆了。你說我去驅個什麼鬼、鎮個什麼邪?”
葉珪好奇,“她孫女要生小孩子,你躲什麼?”
“她孫女17歲,根本沒許配人家,也沒招贅,肚子大了,這事傳出去不丟人嗎?”黎先生說。
葉珪想了想,“肚子大了,可能是長了膿包,不見得是懷了孩子。”
“可是這種事情……”黎先生說,“我也摻和不了。”
葉珪想了想,對黎先生說:“我明天跟那個老太太去一趟,可能她孫女肚子長了東西,反而為了這種事情耽誤病情。”
“她不會讓你治病的。”黎先生說,“老太太非說是家裏在‘鬧鬼’。你說老太太身邊站了個年輕人,看得清臉嗎,聽說‘鬼魂’看不見臉麵的。”
葉珪回憶一會兒,“我還真沒留意那人的長相,但是感覺就是個年輕人。”
黎先生說:“我真的隻看見老太太一個人呢!”
葉珪說:“她孫女如果真的是肚子長了東西,就不能耽誤了,我去看看。”
黎先生告訴了葉珪那個老嫗住在城南四裏路的地方,獨門獨戶,門口有一棵槐樹,一看就知。
葉珪照著黎先生的指點尋去,走到城南郊外,江南水鄉水係豐富,出行都是靠船,河道交織,反而陸路要繞個大圈子才能到達。葉珪到了黎先生所說的地方,果然看到一棵大槐樹。大槐樹前就是河溝,那條烏篷船就係在槐樹上。
葉珪走到房屋門口,看到老嫗正在搬著一捆柴火到廚房去,他連忙走到了老嫗身前。
老嫗看到了葉珪,認出是剛才懇求黎先生時見到的那個少年。老嫗抱著柴火看了葉珪一會兒,才說:“你是黎先生的徒弟,來替他‘捉鬼’的?”
葉珪搖頭,“我是他的朋友,是個郎中,你家孫女的事情他跟我說了,我覺得您孫女可能是肚子裏長了膿包,我來看看。”
“我家孫女就是‘撞鬼’了!”老嫗的語氣不好聽,“你如果不是來‘捉鬼’的,就回去吧。”
葉珪好奇老嫗的口氣,突然聽見房屋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這個聲音一傳出來,葉珪和老嫗二人的臉色同時變了。
老嫗立即扔下了手上的柴火,跑到柴房,拿了柴刀衝進房屋裏,在房屋裏的角落一頓亂砍,砍的坐椅斑駁不堪,葉珪也驚呆了,因為他看見這些坐椅上的木頭,已經被砍的亂七八糟,看來,在他來這之前,這些坐椅已經被砍過很多次。
而這時,葉珪突然看見了那個年輕人正站在房屋內,他站在臥室的門口,冷眼看著老嫗發狂,眼神十分的鄙夷。
葉珪心裏亂得跟一團麻一樣,他沒怎麼注意年輕人,而是看著老嫗發瘋,心想可能真的是在“鬧鬼”,附在了老嫗的身上才對。
老嫗在屋裏砍了一會兒,氣喘籲籲,停了下來。忽然嬰兒的啼哭又傳來一聲,這下老嫗和葉珪都聽見了,哭聲來自於房屋內的臥室裏。老嫗一下子來了精神,提著柴刀衝進臥室,進去的時候,從靠著臥室門口的年輕人身邊擦身而過。
葉珪突然意識到一點,心裏猛然一緊,這老嫗和黎先生一樣,都看不見這個年輕人。葉珪盯著臥室的門口,看見那個年輕人也轉身進了臥室。雖然是很輕巧的一個動作,卻讓葉珪背後的寒毛根根聳起。
突然葉珪聽見臥室裏一個女人的尖叫聲:“阿婆,你又瘋了!”
“孩子在哪裏?”老嫗的聲音十分尖銳,“我要砍死這個‘鬼胎’!”
葉珪一聽,嚇得連忙衝進臥室,要去阻攔老嫗。
到了臥室內,葉珪果然看見一個年輕的少女躺在床上,肚腹高聳,身邊躺著一個嬰兒,少女的手捂在嬰兒的口鼻之上。
老嫗偏著腦袋,看樣子是在找尋什麼,但是老嫗在臥室團團轉,什麼都沒找到。
老嫗走到床邊,對著少女說:“那個‘鬼胎’在哪裏,在哪裏!?”
少女被嚇壞了,不敢說話。手臂隻是輕輕地捂著嬰兒的口鼻。葉珪似乎明白了一點,剛才兩聲哭啼,就是這個嬰兒發出的無疑。現在這個嬰兒就在老嫗的麵前,但是老嫗看不見。
老嫗用刀在床頭砍了幾下,有一下差點砍到了嬰兒,讓少女更加緊張。這時候,跟著進去的那個年輕人,輕輕走到床邊,手臂一挽,將嬰兒抱了起來,悠閑地走開,向著臥室門口走來。
葉珪的第一反應是要讓開這個年輕人,但是突然耳邊有一個聲音說:別動!
這個聲音應該是來自於葉珪的內心深處,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威嚴。
葉珪照做了。
因為他再次看到這個老嫗根本就看不見抱著嬰兒的年輕人。她還在四處張望,明明年輕人就在她麵前走過,她卻視若無睹。
年輕人走到了葉珪跟前了,葉珪仍舊保持不動,年輕人側過身體,從葉珪身邊走過出了臥室。
葉珪心裏徹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這個年輕人以為自己和老嫗一樣也看不見他!
葉珪慢慢走到了老嫗身邊,老嫗兀自不肯罷休,對著葉珪說:“小師父,你剛才聽見了小孩的啼哭沒有?”
“聽見了。”葉珪如實回答。
“那你說,是不是在‘鬧鬼’了?”老嫗說,“兩年了,這個家裏就沒清淨過。我家的鳳兒都被折騰瘋了。”
原來這個少女叫鳳兒,這還算是講究了,很多農戶家的女孩,連名字都沒有的。這家家境應該不錯,還知道給女孩起個名字。
葉珪心裏想著,看著鳳兒,發現鳳兒臉色驚恐,手臂在床上胡亂地摸索,摸索一會兒,反而平靜了下來。
葉珪知道老嫗真的沒撒謊,她家裏的確是在“鬧鬼”。她看不見的那個年輕人,還有剛才啼哭的嬰兒,就是“鬼魂”。而麵前這個肚子高聳的鳳兒,他仔細看了看,然後問老嫗:“我能給她把脈嗎?”
老嫗點頭同意。
葉珪用手指按住鳳兒的手腕,心裏歎息:黎先生的確沒有說錯,這個少女的確是有了身孕,而且即將臨盆。
葉珪把出了喜脈,忍不住詫異地“嗯”了一聲。
老嫗一看葉珪的臉色,立即說:“不是生病,是又懷上了‘鬼胎’吧?”
葉珪無奈,隻得點點頭。隨即他看到懷孕的少女眼睛看著自己,充滿了懇求。葉珪剛才一直都沒在意,這個時候才看見,少女胸口之下蓋著鋪蓋,而且少女的臉色很差,蒼白得如同白紙,臉皮下細細的血管如同蜘蛛網一樣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少女的氣息比常人微弱,這一定是長期沒有活動,並且看不到陽光得了軟骨病的症狀。
葉珪正要問老嫗,少女是不是癱瘓在床了,也不常出去走動,結果看到鋪蓋下床腳處,露出了一截短短的鐵鏈。
葉珪心中震驚,長長吸了一口氣,對著老嫗說:“你把她栓了多久了?”
老嫗眼光怨毒,“從知道她被‘鬼’纏上那天開始。”
葉珪看著少女看著自己,滿眼的懇求,看來是被拴的時間長了,希望能解脫。葉珪心裏一陣心酸,“我能怎麼幫你呢?”
少女嘴裏喃喃幾聲,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老嫗看到葉珪已經確定少女懷胎無疑,也覺得沒有顏麵,就要送葉珪出門。葉珪走到門口,看到剛才那個高個子青年人正抱著嬰兒,坐在大槐樹下的石碾子上,其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大槐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而這青年人卻一點影子都沒有。
青年人看見老嫗送葉珪出門,於是站起來,抱著嬰兒,捂著嬰兒的口鼻,從容地從葉珪和老嫗之間走過,走進房間,看來是把嬰兒送到母親身邊去了。
整個過程,葉珪可以肯定,這青年人根本就是有恃無恐,認為老嫗和自己看不見。哦,錯了,他根本就不是人,是個“鬼魂”而已。這嬰兒,也就是老嫗口中的“鬼胎”,肯定就是他和少女所生。
葉珪心中十分鬱結,他是一個郎中,不是神棍,可是看見這種事情,如果放任不管,也有違心意。
時間已經不早,葉珪想著在這裏待著也幫不了什麼,隻好往城內趕路,剛好在城門關上之前進了城。
葉珪走回橋頭,看見黎先生也已經收攤了,路上行人也少。橋下河道上停泊著一條破舊的烏篷船,孤孤單單的。河麵上飄來了幾朵蓮花燈,可能是上遊的小孩子放下來玩的,漂到橋下,葉珪看了,前麵幾個蓮花燈裏放著的玩偶大多是大阿福,憨態可掬。大阿福是本地特產,泥土燒就的瓷器人偶,這作為小孩的玩物,並不稀奇。
葉珪自己也是十多歲的年紀,雖然幼年多劫,但是也童心未泯。看著蓮花燈裏大阿福的笑臉覺得十分有趣,他看了一個又一個大阿福,從自己的腳下漂進橋下方。
最後一個蓮花燈,漂到了葉珪的下方,葉珪本以為也是一個笑嘻嘻的大阿福在蓮花燈裏,沒想到蓮花燈裏的卻是一張沒有任何口鼻的麵孔,隻有兩個緊閉的眼皮,眼角流下兩道紅色的淚痕。
葉珪心裏想著誰會把大阿福做成這般模樣,突然這個麵孔顯出了裂紋,眼睛睜開,鼻孔也出現,嘴巴部位也裂開,嘴角上翹,仿佛在對著葉珪露出笑容。
葉珪嚇了一跳,退了一步。愣了一下之後,葉珪轉身走到橋的另一邊,看著河道水麵想看個究竟。可是他發現一個蓮花燈都沒有了,葉珪弓著身體,看向橋下,河道上空蕩蕩的,一片寧靜,隻有潺潺的水聲。
葉珪抬起頭,看到四周空無一人,不免暗自心驚,他曾經聽黎先生說過,河道上的蓮花燈,每一個都載著一個“鬼魂”,順著河水四處漂流,遇到合適的人,就拉了下去墊背,做替死鬼。
葉珪想到這裏,一陣毛骨悚然。他連忙離開小橋,向家裏奔跑。家中的廚房都是冷鍋冷灶,米缸裏一粒米都沒有,葉珪隻好餓著肚子躺到床上,強迫自己睡去,以此忘卻饑餓。
睡著之前,葉珪在猶豫明日是找黎先生討要點吃的,還是去碰運氣,給個人家看病,挨過一日算一日。他又想起白日裏的那個少女應該是要生產了,可是自己不是穩婆,那個老嫗凶惡得很,也不會讓自己去接生。
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半夜,葉珪突然看到無數雙眼睛看著自己,在黑暗中發出綠色幽暗的光芒,葉珪想要躲避,身體卻不能動彈。
看著這些眼睛逼近自己,眼睛都嵌在一張張浮腫焦黃的臉龐上,臉龐的皮膚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液體,不知道是膿液還是汗水。而其中一個正是自己在橋上看到的那個突然裂開的麵孔,眼角掛著血痕,對著自己微笑卻更加令人心寒。葉珪恐懼地閉上眼睛,希望這是自己的夢魘,閉上一會兒之後,再睜開眼睛,讓他絕望的是,那張麵孔仍然在,更讓他心驚膽寒的是其他的浮腫麵孔全部變成了大阿福的樣子,對著他憨態可掬、沒心沒肝地嘻嘻笑著。
葉珪拚命掙紮躲避,但是身體如同釘在了床上,避無可避。突然一聲雞鳴,葉珪從床上彈起,看到麵前空無一物。葉珪愣了很久,知道自己還是在做夢,但是這個噩夢實在是太真實。
葉珪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起身洗漱了一下,決定先去黎先生那裏討要點東西果腹,畢竟尋找行醫的機會,他還不太有把握。
葉珪行走到了橋頭,黎先生還沒來,等到了中午黎先生才過來。黎先生看見葉珪正在等自己,連忙掏出了一塊饅頭遞給他。原來今天黎先生是去給一家剛出生的小孩起名字去了。
黎先生雖然不介意對葉珪施的恩惠,但是葉珪心裏卻記著黎先生的每一次幫助。吃著饅頭,想起自己孤苦一人,都無法養活自己,葉珪心酸到了極處,他不斷眨著眼睛,以免淚水流出來。
黎先生安頓好了攤子,坐到卦桌之後,看見葉珪眼眶紅紅的,他本就是靠琢磨人心思為生,當然知道葉珪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不好相勸。
“黎先生。”葉珪突然對著黎先生說道:“不如我就拜了你為師吧。”
“這怎麼可以!”黎先生說,“你是行醫世家,怎麼能做我這種卑賤的生計?”
“都是下九流。”葉珪說,“我覺得我靠行醫是養不活自己了。”
“那你父親呢?”黎先生說,“葉老先生是個好郎中,可惜就是命短了,你怎麼能斷絕你家的醫術?”
“可是根本就沒有人找我看病!”葉珪說,“懂得醫術有什麼用,根本就沒人願意請我這個年紀輕輕的郎中看病。”
“你聽說我……”黎先生安撫葉珪,“我擺這個小攤算命,雖然掙得不多,也夠資助你不用挨餓,但是你說要放棄行醫,跟我學算命,萬萬不可。”
“有什麼不行的?”
“我除了算命,身無一技之長。”黎先生說,“但行醫不同,行醫是真的解救人於危難。這世上算命的多一個毫無益處,但是我不想少了一個好醫生。”
“我有哪裏是個好醫生了?”葉珪苦笑。
“你會成為一個好醫生的。這事就這麼定了。我有飯吃,就少不了你的。”黎先生把話題岔開,“你昨日去的城南,那家的孫女到底是什麼病?”
“我把脈了。”葉珪如實回答,“的確是懷了胎兒。”
“我雖然不懂醫術,也看得出來那個未出閣的女子有了身孕。”黎先生歎口氣,“這種事情還是少接觸,不到萬不得已,她的祖母也不願意聲張。”
“可是那個女子,已經有了一個嬰兒。”葉珪說,“我親眼所見。而且她們家裏還有一個年輕男人。”
“那個老太太確信家裏‘鬧鬼’?”黎先生立即問。
“是的。”葉珪說,“可是‘鬼魂’怎麼能夠讓女子懷胎?”
“你真的看到了一個年輕男子,還有一個嬰兒?”
“千真萬確!”葉珪說,“老太太看不見,不過那個男子也以為我看不見他。”
“看來老太太是對的,她們家‘鬧鬼’,孫女被‘鬼’纏住了。”黎先生說,“有種‘鬼魂’專門引誘年輕女子,是五通。”
其實五通在江南流傳的傳說甚廣,還有五通廟祭祀。多是老百姓求得錢財的五通神廟。不過更多的是五通禍害民間的事情,多是勾引婦女,引人憎恨,傷人性命倒是少見。
這種事情,葉珪年幼,沒聽人說起過也理所應當。黎先生算了一輩子命,聽到的傳言就太多了。
黎先生把五通的事情大致講給葉珪,葉珪心想這種鬼神之事,跟自己倒是沒有什麼關係,可是他惦記著那個即將臨盆的女子,如果沒有穩婆接生,以女子虛弱的身體強行生產將十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