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就要離開,道衍突然叫他止步,詢問他的名字。這麼重要的東西,讓一個年輕人送過來,他一定是燕王很器重的人。
年輕人回答自己姓馬,名叫馬和,但是大家都稱呼自己為馬三寶。
道衍對馬和說:“海眼的事情,我需要你做副手,大王不會不答應吧?”
“大和尚太看得起小人了。”馬和說,“我隻是個……”
“太監?”道衍笑著說,“你是色目人(元明時期具有阿拉伯血統的回民統稱),但是你想不想做一個跟旁人不同的太監,你應該聽得懂我說的話。”
馬和跪拜,“小人不懂。”
“聽說西方極遠之地,有個聖地,是你們色目人祖先的來源,那地方叫什麼?”
“麥加。”馬和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經在道衍麵前沒有了任何保留。
“我能讓你去一次。”道衍說,“聽說每個色目人都有這個願望。”
“我家族幾百年都沒人去過。”馬和說,“我也隻是聽父輩說起而已。”
“去還是不去?”
馬和看著這個60多歲的老和尚,的確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老人,他也明白,道衍身上具備著一股能力,能夠讓人完全信服的能力,無論他許諾出多麼天方夜譚的承諾,但是就有一種讓人無法質疑的狀態。也許這也是燕王看重他的原因吧。
翌日,燕王下令,著令慶壽寺大和尚道衍治理王府水患,宦官馬和作為副手,統領500名禁衛,征調200名鐵匠、500名民伕和100名道士隨時聽從道衍差遣。
道衍跟隨燕王,一直默默無聞,等了這麼久,燕王突然告訴他王府裏冒出了黑色和紅色的井水,並且讓他想辦法。道衍心裏非常平靜,他知道,燕王根本就是在試探他。
因為,王府絕無可能有井水冒出。
燕王在給道衍出題,這個題目,事關重大,道衍明白,如果自己猜測燕王的心思略有差池,自己就永遠得不到他的信任。
現在道衍計算著手下可以調用的人員:500名禁衛,500名民伕,100名道士……還有200名鐵匠。
諭令即下,是為道衍趕水—道教史上的一個大事件。
翌日,1300名軍民工在馬三寶的帶領下,到了慶壽寺。此時,慶壽寺的一幹僧人才知道,這個掛名的住持非同一般,遠不是之前以為的隻是個燕王打發到慶壽寺祈福的普通和尚。
道衍換了一身袈裟,在慶壽寺前指揮軍民搭建了一個高台,架起一個大鼎,鼎內放入一隻巨大的烏龜,供奉起道教的玄武。在神壇上,他開始作法。法事連續做了7天,引來北平的百姓關注,都紛紛來觀看。所有人都知道了慶壽寺的住持道衍是一個本領高強的和尚,現在要替燕王鎮壓北平地下的孽龍。
元明時期,宗教教派眾多紛雜,佛道不分也是常見,即便是慶壽寺僧人對道衍供奉道教北方水神玄武大帝也不以為意。
整個法事大肆鋪張,十分奢侈。燕王也賜給了道衍銀兩無數,讓其揮霍。
第8日,供奉玄武的禮畢。道衍帶著手下眾人向著東直門進發。一路上,100名道士與幾十個和尚在前方分列左右開路。
和尚舉著降魔杵,道士手持長幡。
道衍走在隊伍中段,身前兩個民伕抬著一個神龕,神龕上一隻巨大的烏龜,身上覆蓋一個黑色的綢緞,綢緞上繡著綠色的牡丹。
副手馬三寶跟隨在道衍身後,步步緊隨。
道衍和馬三寶身後緊緊跟隨500名禁衛,禁衛之後是200名鐵匠,然後是500名民伕。隊伍浩浩蕩蕩,一直走到東直門內,沿途的百姓駐足觀望,都在感慨道衍的排場—看來趕水的法事,絕對非同尋常。
道衍在東直門內,到了一條小河溝旁,河溝附近有一口老井,他吩咐所有人停下,然後在老井方圓兩百丈劃了一道痕跡,命令民伕順著痕跡砌牆。
不出一日,牆壁砌成。
又過幾日,道衍在牆壁內西方築起鑄鐵爐,然後讓馬三寶向燕王通報,需要大量鐵器作為熔煉之用。
讓馬三寶十分意外的是,燕王已經準備好了大量鐵器,很多都是農夫的犁具,還有破損的舊兵器,犁具一定是從民間收羅而來,舊兵器卻都是蒙古人常用的兵器。看來這些兵器是燕王和蒙古人交戰俘獲而來,但是從來沒有讓旁人知道。
馬三寶帶著鐵器回到道衍處。道衍看見他帶來的大量廢棄鐵器,臉色平靜,但是心裏一塊石頭落地,看來自己已經猜對了燕王的心思。
道衍命令民伕,繼續修建鑄鐵爐,一連修建了幾十個,然後點火開工,200名鐵匠立即開工。
道衍讓所有鐵匠開始打造鎖鏈,不出幾日,鎖鏈陸陸續續打造出來,已經有了幾十丈,道衍招來烏龜,將鎖鏈的一端扣在烏龜尾部的龜殼上。這是一隻幾百年的老烏龜,不知道道衍從什麼地方謀得。烏龜身體巨大,力大無窮,十分凶猛,在放出缸外的時候,還把一個禁衛咬傷。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4名禁衛把烏龜抬起,在道衍的指揮下,所有的民伕拿起被鎖鏈縛住的烏龜往井下慢慢放下去。
讓所有人震驚的是,30丈的鎖鏈放盡,鎖鏈盡頭的烏龜,仍然沒有觸底的跡象。這個老井竟然不知道有多深。
當晚,電閃雷鳴,暴雨傾盆。雷聲中隱隱有了隆隆的嘯聲,附近的百姓都受到驚嚇,都說這是龍鳴。
暴雨連續下了兩天,這在北方是極為少見的事情。城內開始恐慌。鍛造鎖鏈的鐵匠和民伕也都開始害怕起來。道衍卻不以為意,讓禁衛督促鐵匠繼續打造鎖鏈。鎖鏈打造到了100丈,續在井外的鎖鏈末端。幾十名民伕繼續放下鎖鏈。但是鎖鏈盡頭還是沒有停止下降的跡象。
誰也不知道這口井到底有多深。道衍繼續讓鐵匠鍛造鐵鏈,讓鐵匠換班,沒日沒夜地打造鎖鏈。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幾天之後,雖然天降大雨,但是水井裏的水一夜之間全部消失。
當鎖鏈放到了200丈的時候,道衍叫來了馬三寶。
在營帳裏,道衍看了看馬三寶詢問:“聽說你自幼習武?”
“是的。”馬三寶點頭,“從來不敢懈怠。”
“看來攀爬難不倒你。”
馬三寶明白了道衍要自己去做什麼了,“我現在就下去看看。”
道衍點頭,讓禁衛給馬三寶配了一柄短劍,馬三寶脫了身上的甲胄,隻穿著貼身的衣物,以此減輕身體的重量。禁衛用繩索係在馬三寶的腰間,馬三寶咬著短劍,貼身放著火折,從井口慢慢滑下。
馬三寶垂下井口的時間是巳時一刻,不到午時,馬三寶垂到的位置,就到了200丈之下。道衍和幾個禁衛站在井口觀望。水井之下空洞洞的,隱約有一點光亮,那應該是馬三寶在200丈之下,點燃了火折。但是隨即光亮消失,井下又沒有任何動靜。
禁衛要拉動繩索把馬三寶拉起來,卻被道衍阻止。
未時三刻,井下傳來了急切的金屬碰擊聲,這應該是馬三寶在用短劍敲擊鎖鏈。
道衍立即下令讓禁衛拉動繩索,井下傳來了咕隆咕隆的聲音,如同一個一個怪物在吞咽什麼。
禁衛拉動繩索的速度加快,拉了片刻之後,突然禁衛手中的繩索鬆動,全力拉動的禁衛全部向後倒下。
靠近井邊最近的禁衛大喊:“井水又漫起來了!”
原來井下咕隆咕隆的聲音,就是井底在灌入大量的地下水。現在馬三寶已經被迅速上升的井水淹沒,導致繩索的末端沒有了任何重量。
井水很快就蔓延到了井下兩丈的地方,恢複了最開始的水位,但是馬三寶並沒有在水位上升之前逃脫出來。
就在禁衛等著馬三寶溺斃的屍體漂浮起來的時候,井水的水麵突然嘩啦一聲,一個人頭冒了出來,嘴裏含著短劍。
馬三寶浮到了井水水麵,一手把短劍拿在手中,另一隻手揮舞著,嘴裏大口地喘氣。
禁衛連忙重新扔下繩索,把馬三寶拉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