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員外看著這個漢子走遠,知道這是山匪在威脅自己,而且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接下來的幾天,黃員外急了,雖然他是富戶,但是隻是每年收租,自己並不是買賣人,家裏並也沒有足夠的銀兩。
黃員外隻能去劍浦城報官,可是劍浦地處偏僻,官府也沒有能力派遣人手去保護黃家。黃員外無奈,突然想到了周師巫父子,於是去拜見周家人,可是到了巫巷,發現周家已經搬遷,院子裏的大槐樹已經枯死,詢問街坊,都說周家父子已經遷回陝西,沒有消息。
黃員外隻能回家,可是到家的時候,家裏正一片慌亂,家中的仆人受傷躺在大堂裏,黃員外看了大驚,管家告訴他山匪在前晚已經來過,打傷了這幾個仆人,夫人受了驚嚇,臥床不起……
管家最後跪在黃員外的麵前,哭著告訴員外,公子已經被山匪抓走,如果兩日後子時,給不出500兩銀子,就讓員外去風林嶴收屍。山匪抓走公子的時候,家裏一片大亂,婢女都躲避起來,回頭清理人數,發現弓衣也不知蹤跡,不知道是嚇跑了,還是被山匪一並抓走。
黃員外呆了。
想來想去,他向租戶去討要一點銀兩,共湊了幾十兩銀子,然後打算去風林嶴找山匪贖回兒子。
黃員外帶著銀兩,第二日一早就要出發,走到門口,看到幾十個扛著農具的茶農站在門外,他們都是黃員外的佃戶,知道黃員外要去風林嶴討要兒子,都聚攏過來,打算跟山匪硬拚。
黃員外看著這些佃戶,心裏感動,但是也明白,這些農戶跟著自己去風林嶴,和山匪拚命,也隻是去送死而已。聽說風林嶴的山匪已經聚集了上百人,連官兵都懼怕。
黃員外向所有來的佃戶拱手,說道:“這件事,請讓我一人承擔,我不能連累大家。”
佃戶哪裏肯答應,都說黃員外是大善人,這麼多年受他不少恩惠,這個當頭,理應出手幫忙。黃員外隻是一再推辭,眾人也沒有辦法,僵持到午後,佃戶見黃員外鐵了心要單獨赴會,隻好散去。
黃員外被這麼一耽誤,出發的時間就晚了。走到晚上,還沒有到風林嶴,他隻能找個地方借宿,第二日趕過去。可是荒山野地,哪裏有地方借宿,他隻能找了一座破敗不堪的小廟待著。
當夜狂風大作,黃員外聽著廟外的呼嘯風聲,惦記著兒子在山匪手裏生死未卜,心裏悲苦。他突然想起,這座小廟,就是當年保護了那條蛇的地方,心裏感歎,自己一輩子沒有做過虧心事,遵從祖訓,幫助旁人,連野獸都不例外,卻沒來由地受了這個無妄之災。又想起當年在這座小廟裏,那個道士跟自己說過的話,他管了閑事,總是有違天命,需要受點波折。
往日的回憶一一掠過,那個道士也說過,本來是要來找自己的兒子收為傳人,可是突然改變了主意,要幾十年後再找他的兒子,並且給了兒子一個名字“裳”。可惜,黃裳現在被山匪綁了,凶多吉少,黃員外感慨,還不如當年將兒子送給道士為徒,至少能保住性命。
黃員外在小廟裏胡思亂想了一夜,到了天明繼續趕路,終於在天黑的時候,走到了風林嶴。
風林嶴這地方,方圓幾十裏都沒有人煙,山高水險,自古就是山匪聚集的地方。
黃員外在亥時前趕到,待在風林嶴的樹林裏,心裏盤算該怎麼說服山匪,用幾十兩銀子交換回黃裳,他想著幹脆把自己搭給山匪好了。
黃員外在樹林裏等待,看著月亮升起又落下,估算著已經過了子時,但山匪仍然沒有出現。他這下焦急起來,難道山匪已經害死了兒子,不肯出來?
黃員外一直等待,看著月色,時間應該到了醜時,但還是沒看到有人出現。呼嘯的風聲反而減弱,然後風越來越小,直到整個樹林寂靜無聲。黃員外心裏焦急,苦於不知道山匪的據點在風林嶴附近什麼位置。現在兒子死生未卜,他也不敢隨意走動,擔心自己走了,山匪赴約,看到自己不在,可能真的就害死了兒子。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地流逝,樹林裏連一絲聲響都沒有。黃員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整個樹林裏,怎麼可能連蟲豸的聲音都沒有,四周是一片死寂。
黃員外心裏的希望越來越小,終於忍不住跪下來,哭了出來。他仰著頭,對著天空喃喃地說起話來:“我47歲得子,雖然兒子是個殘疾,不能繼承家業,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讓黃裳得以活命,延續我黃家的血脈,老天要是懲罰我當年放過渡劫的大蛇,我寧願自己償命。”
說完,黃員外對著前方不停地磕頭。
當黃員外磕頭磕得頭破血流,頭昏腦漲的時候,他內心期許的事情發生了。一個人影站在他的麵前,黃員外看到了人影,但是他不敢抬頭,因為他看見這人衣服下擺垂落在麵前不遠處,但是看不到落地的腳。
黃員外心中害怕,也不敢抬頭看個仔細,隻能保持著低頭跪拜的姿勢。那人影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僵持沉默著。
過了很久,黃員外聽到一聲輕歎,這聲輕歎來自前方的人影,接著歎氣聲越來越大,大到整個樹林的樹葉同時發出聲響,類似於一聲長歎。員外偷偷瞄了一眼前方,卻發現人影已經消失了。
黃員外站在原地,看著四周,也不知道剛才那個人影到底出現過沒有。
當東方已經泛白,黃員外知道大勢已去,心裏憂憤異常,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時,他看到樹林間,晨霧中,又有兩個人影,慢慢向自己走過來。
黃員外這次不再低頭,而是緊緊地盯著這二人看。兩個人越走越近,黃員外終於看清楚了來人,不禁喜極而泣,原來是弓衣牽著黃裳的手,慢慢朝著自己走來。
在回家路上,對於弓衣和黃裳如何逃脫山匪,黃員外無論怎麼詢問,弓衣就是不說。
黃員外帶著兒子回來了,黃家上下都驚訝不已,夫人已經開始為員外和黃裳準備後事。等候在黃宅的佃戶,也都紛紛議論,說是黃員外一生厚道,連山匪都敬重,就此放過了黃裳。
但是黃員外知道,事情絕不是這樣。果然,在黃家父子和弓衣回家的第四天,官府那邊傳來了消息,盤踞在風林嶴附近的山匪已經被全部剿滅。69個匪人,盡數喪命,所有人都得到消息,包括黃員外都大驚失色。
黃員外連忙再次把弓衣叫來,想把事情問個清楚。這次弓衣開口了,說山匪進入黃家搶走公子的時候,她偷偷尾隨,看到山匪進入了風林嶴附近一個山嶺的洞穴。洞穴裏有柵欄防禦,所以她就隻能待在洞穴外,一心想辦法把公子偷偷帶出來。可是還沒等到自己潛入進洞穴,那天深夜裏,就見公子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洞穴,於是顧不上查看洞穴裏的狀況,立即帶著公子回家。走到風林嶴的時候,看見員外站在樹林裏,然後相互看見。事情就是這樣,絕無欺騙。
黃員外追問,難道不是官兵進山剿滅的山匪?
弓衣隻是搖頭。
黃員外也無法從黃裳嘴裏問出任何線索,黃裳仍舊是不會說話,跟往常一模一樣。不過無論如何,黃裳安然回了家,員外夫婦終究是得了福報,過了這一劫難,也就不想再生枝節。
不過山匪的事情並沒有完結。官府剿滅山匪的事情,終究還是被一個采藥的土郎中給說出了真相。
如黃員外猜測的一樣,山匪突然全部死掉,真的與官府沒有任何關係。在黃員外帶著銀兩準備去贖回黃裳的那晚,郎中正在山裏采藥。作為郎中,他倒是不害怕被山匪抓住,因為畢竟郎中的身份特殊,就算是山匪也會生病,所以在外行走的職業裏,郎中、行者、巫師、養蜂人還有獵戶,這些職業的人群都是不被匪徒惦記的。
郎中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當時他正在風林嶴附近,而且夜深時,遇到了一個下套的獵戶。二人在山坡靠陽麵找了一個幹燥避風的地方,生了火堆,拿出隨身攜帶的幹糧共享。二人邊吃邊聊,正聊起對麵山嶺有個山匪聚集的洞穴。
明月高照,突然,這兩個人看見對麵的山坡上,漫山遍野地站滿了人影。荒山野外,深夜裏突然多出來這麼多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二人第一反應就是官兵來風林嶴剿滅山匪。可是讓他們感到奇怪的是,並沒有看到官兵舉起火把,也沒有軍隊移動的聲響,馬蹄兵戈聲音都無。這些人影就靜靜站在對麵的山坡上。
當采藥郎中和獵戶突然想到,這些人影可能並不是人的時候,所有的人影都漂浮起來。黑影卷成了一道黑煙,鑽入對麵山坡上的洞穴裏,然後聽見對麵傳來連續不斷的哭號聲,接著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漸漸減弱,然後悄無聲息。
過了片刻,黑煙又從洞穴內蔓延出來,飄散到風林嶴四周各處。郎中和獵戶麵麵相覷,震驚不已。挨到了天亮,兩個人壯著膽子走到對麵的山坡,看到那個洞穴陰森森的。
洞穴入口處,有柵欄防護,但是沒有人把守。兩個人猶豫很久,還是決定進去看看,畢竟都是在山間野地成年遊蕩的人,膽子比常人要大。
兩個人慢慢走進洞穴,看到裏麵被山匪修葺成了能夠居住的房屋,糧倉、武器庫一應俱全,地上還有無數張毛皮氈子,看來是山匪休息的地方。
可是洞穴裏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看見。兩個人就很奇怪,明明昨夜聽見洞穴裏有人哭號,可現在卻沒有一個人影。
他們就繼續往裏麵走,看到一個大大的石廳,這才看到幾十個山匪,全部站立在原地,但是都不能動彈。每個人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著,眼角流下兩道血痕。
郎中和獵戶這才明白,所有的山匪都已經死了,但是屍體沒有倒下,仍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二人看到這個場麵,嚇得肝膽欲裂,連滾帶爬地跑到洞外。郎中心裏覺得蹊蹺,回到家中閉門不出,可是獵戶卻把這件事情報了官。
官府立即出兵,領了這個戰功。郎中卻把實話說給旁人,這話傳到了黃員外的耳朵裏,他立即趕到郎中家裏,把自己兒子被山匪抓走又自己回來的事情如實告知。
郎中聽了,連忙要去黃員外家裏看看黃裳。
黃員外連忙詢問,到底有什麼問題。
郎中告訴黃員外,其實洞穴裏山匪的屍體很是蹊蹺,但是他並沒有把所有的情況告訴旁人。
古代鄉間,醫巫不分,郎中也是懂點道行的,他對黃員外說,那些山匪肯定是同時死掉的,應該跟黃員外看到的鬼影有關係。他們的死法很奇怪,是被一種失傳很久的道家法術奪取了性命。
黃員外一聽就更加奇怪,繼續追問。郎中告訴黃員外,這種道家法術,是西漢陳平所創,能行使法術,勾人魂魄,讓人在半個時辰內,三魂七魄出竅不歸。這個法術太傷陰德,陳平臨死前也懺悔,說自己平生用這種法術傷人過甚,後代必有報應。果然陳平的後代三世之後,全部不得善終,後人銷聲匿跡。
這種法術的名稱就叫奪魂。
黃員外聽得覺得瘮人,於是帶著郎中回家。當郎中看到了黃裳脖子上帶的那個知了殼子,立即驚呼起來:“就是這個沒錯了!你兒子從何得到這個妖魅的物事!”
郎中把黃裳脖子上那個非金非木的知了殼子拿在手裏慢慢觀摩,突然黃裳眼光一閃,如刀劍一樣,掃向郎中。
郎中後退一步,眼睛不敢再看黃裳,黃裳卻和弓衣兩個人圍著一個木頭杆子玩耍起來。黃員外看到這個杆子,就是周侗和黃裳玩耍的時候,周侗教授黃裳砍鑿的木頭,這些年來,這樣的木頭已經在院內豎起了十幾根。
黃員外也從來不以為意,認為是黃裳玩耍的東西。
郎中看到這些木杆,對著黃員外說:“你家公子,十分奇怪,這些日晷,都是精深的道家算術,他怎麼會學習這個,看來是天資聰穎了。”
黃員外這才明白,周侗教授兒子這個東西的用意。黃員外對郎中說:“犬子自幼不能說話,哪裏談得上聰慧?”
郎中想了一會兒又說:“日晷算術是道家至陽的法術,從來隻為天子所用。看來貴公子以後必定出入朝廷。”
黃員外聽了,隻能笑笑。郎中接著說:“但是他脖子上的東西,卻又是道家至陰的法器,實在是難以解釋。我勸員外最好把公子脖子上的東西找個去處給送走。”
黃員外說:“這是他的結義哥哥送的信物,從來沒有什麼用處。”
郎中手掌攤平,放在黃員外的麵前,郎中手掌上是一個真正的知了殼子。
“這個東西,每個山匪的屍體,嘴裏都含著一個。”郎中又慢慢地說,“這東西是施展奪魂法術的時候,用來聚集魂魄的物事!”
黃員外大惑不解,不知道當初周侗到底是什麼用意。
郎中看黃員外遲疑,搖著頭對黃員外說:“你兒子必定是一代‘斬鬼宗師’,他脖子上的東西,是就連當初陳平也不能練就的道家法器—螟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