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篇晷分部:陰長七尺九厘,寬一分二厘,白虎斜偏一寸(2 / 3)

“我父親已經不能再出門。”周侗說,“他讓我把府上的相公帶回去,員外還有什麼顧忌嗎?”

“周法師?”黃員外謹慎地問,“他身體?”

“我父親腳上長出了根須。”周侗說,“當年一個西夏人在我們老家挑戰宋朝子民的師巫,我父親……他最後還是贏了,但是腳上有毛病,到了晚上就會流血不止,因身體虛弱,受不了北方的風沙,到了南邊才能勉強支撐。這幾年他腳上的傷更加厲害,隻能和槐樹的根須連上,才能勉強維持。”

“周法師說給你聽的?”黃員外說,“你年齡還小。”

“是的。”

黃員外不好再堅持,隻能帶著周侗回家。

周侗跟著黃員外到了黃宅,看到了黃裳正在吃飯,黃裳已經6歲,吃飯由婢女喂,湯汁米粒灑的到處都是。黃裳臉上的鼻涕和湯水混在一起,臉上肮髒不堪。

周侗看見黃裳之後,拍著手說:“就是你,就是你。”然後回頭,對黃員外請求,“如果員外不嫌棄,我和貴公子結為金蘭,以後就是異姓兄弟。不知道員外願不願意?”

夫人在一旁看見,驚訝得很,也不知道這個老成的小孩到底是個什麼來路。

黃員外夫婦正在猶豫。周侗看著黃員外,遲疑地說:“二老不願意嗎?”

周員外說:“我兒子這個樣子,你要跟他結拜金蘭?”

“是的。”周侗說,“異姓兄弟。”

黃員外夫婦這才真的確認,這個師巫的兒子是認真的。從身份上講,黃家是當地的望族,而周侗是巫籍,身份低微。黃員外內心的確不太樂意,宋朝之時,門戶偏見還是有的。

不過黃員外心裏卻還想著一件事情,這個師巫的子弟既然要和自己的兒子結拜,那麼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叫周侗的小孩能夠確定黃裳今後一定不是一個傻子,畢竟,誰會認一個傻子做兄弟呢。

黃員外想起了周侗父親屋子裏的那些銅壺,滴著水滴的水漏,知道周法師絕非凡人,他想明白後,對周侗說:“既然你看得起,那就這樣吧。”

黃員外立即吩咐家人,在大堂擺設起香堂,讓兩個小孩跪在靈台前,告知了生辰,然後結拜金蘭。周侗比黃裳大4歲,為兄。讓人奇怪的是,腦袋稀裏糊塗的黃裳,在結拜的時候,竟然一點都不糊塗,雖然不能說話,不過在儀式上十分乖巧,恭恭敬敬地完成了結拜。

周侗結拜完畢之後,圍著黃宅走了一圈,指著屋頂上的狻猊和押魚說:“亞父可以把這兩個雕刻鑿下來嗎?”

黃員外很奇怪,這房頂上的狻猊和押魚是修建房子時,工匠專門修建的作為鎮守宅邸之用的,可保家護院,所以他對周侗說的話不以為然。

不過周侗雖然隻有10歲,說話和神態都非常老練,他又說道:“這兩樣東西去掉之後,對我弟弟有好處。”

黃員外看著周侗不卑不亢的樣子,不由在心中再次感歎,這孩子年齡雖小,但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也都不是尋常的小孩。既然兒子的腦疾誰也治不好,不如幹脆鐵了心就相信他吧。

然後周侗又看著黃宅周圍畫滿的符咒—由於黃裳出生當天,百“鬼”朝拜,讓黃員外萬分驚恐,於是每年請附近寺廟的和尚,在牆上貼驅鬼鎮妖的符咒,還連續畫了無數的圓圈。

這些符咒和圓圈,周侗也讓黃員外用石灰水給抹掉。

交代完這些之後,周侗向員外要求,和黃裳單獨待一會兒。黃員外答應了。周侗找來一個木杆,拉著黃裳,用柴刀在木杆上胡亂地砍出一道道痕跡。黃裳看了,立即興奮起來,接過周侗的柴刀,也和周侗一樣在木杆上砍鑿。黃員外和夫人看著,心中想著,畢竟是小孩子,喜歡做一些頑劣的事情。

周侗和黃裳就這麼玩了一下午,然後向黃員外告辭,臨別的時候,送了黃裳一枚知了殼子,非金非木,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周侗用紅線把這個知了殼子串起來,掛在黃裳的脖子上,然後對黃員外說:“這東西叫螟蛉,是我家傳法器,但是從來沒有什麼用處,聽我父親說過,這個螟蛉需要有緣人修煉,化成寶劍,就是世間斬妖的利器。我把這個送給義弟,算是一個信物。來日再相見,也有個憑證。”

說完,周侗就告別離開,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孩的背影,行走的姿勢,卻隱隱有著宗師氣派。

黃員外沒有看走眼,自己兒子黃裳的義兄周侗,在多年之後,成為宋朝威名赫赫的道家武術宗師。

宋代出了很多英雄豪傑,比如抗金名將嶽飛,玉麒麟盧俊義,八十萬禁軍頭領林衝,行者武鬆,曾頭市教頭史文恭,鼓上蚤時遷,白眉大俠徐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授業恩師—周侗!周侗的個人事跡,暫時不多贅述,後麵慢慢道來。

黃家附近的村民都在紛紛議論黃家發生的奇怪事情,黃員外不知道從哪裏帶來了一個小孩,並且讓他的癡兒子和那個小孩結拜為異姓兄弟。在那個小孩走後,黃家首先把圍牆上和尚畫的符咒全部抹去,然後大興土木,把家裏房簷上的雕刻盡數鑿下。這引起了村民的恐慌。當初黃員外兒子出生,百“鬼”朝拜的事情,雖然過了這麼多年,但人們談論起當時的情形還是會色變。現在黃家又祛除了鎮邪的結界,不知道到底要幹什麼。不過,幾年過去,村裏也沒再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一晃數年過去,黃裳仍舊是個傻子,不過,他雖然癡呆,口不能言,卻能把四書五經完整地書寫出來。這幾年,附近的秀才都教授不了他了。

黃員外仍然沒有放棄,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定會治好腦疾,成為一個讀書人,為朝廷所用,光宗耀祖。

黃裳11歲那年的夏天,黃員外出門收租。一天傍晚,一個老婦帶著一個幼女站在黃宅門口乞討,管家給了她們兩碗米飯,讓她們吃飽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管家開門發現這二人還站在大門口。管家又施舍了兩碗米飯給她們。可是到了中午,這一老一少,仍然沒有離開。

管家好奇地詢問老婦,為什麼乞討到了還不走開。老婦隻是說管家心善,家中的主人一定是個善人,要當麵拜謝。

管家告訴老婦,家裏的老爺和夫人都吩咐過,過往的乞討一定不能拒絕,多年來都是這個規矩。

老婦就說,老爺和夫人行善,一定會有好報。但是聽說貴府的公子卻身體不好。

聽老婦說完這句話,管家就覺得奇怪,連忙進屋通知夫人。黃夫人趕忙到了門口,急切詢問這個乞討的婦人,是不是有辦法治療他兒子的腦疾。

老婦搖頭說,這都是在村子裏聽村民說起過的事情,她沒有別的要求,就是要見見老爺和夫人,當麵拜謝一下。

黃夫人見來人也不能治療黃裳的腦疾,不免失望,但還是禮貌地告訴老婦人,老爺出門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老婦人的心意她代領了。然後黃夫人又問老婦人是從什麼地方逃荒而來,是不是缺盤纏回家。

老婦人說自己是江西崇州人士,家裏鬧瘟疫,家人都死光了,隻剩下這個孫女,所以帶著她逃荒乞討,一路到了福建。

黃夫人聽了心裏感歎,就有了收留這二人的意思,於是詢問老婦人能不能打掃房屋,在河邊浣洗衣物。

老婦搖頭說,自己年老體衰,已經做不了什麼家務,就不給夫人添麻煩了。

黃夫人挽留,老婦人執意要走,但說她的孫女已經12歲了,如果夫人不嫌棄,就留給夫人做丫鬟。

黃夫人見老婦人性格堅強,不願意白吃白住,知道挽留不住她,就答應了收留她的孫女。老婦人帶著孫女給黃夫人叩頭,然後離開。走的時候老婦人拄著拐杖,佝僂著腰身,頭都要觸碰到地麵了,慢慢朝著大路遠方行走。

黃夫人也不知道這個老婦人會去什麼地方,看樣子也支撐不了多久,估計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就會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老婦的孫女留下來,卻並不悲傷,洗漱幹淨之後,黃夫人發現她原是個端莊漂亮的姑娘,詢問她的名字,她回答名叫弓衣。

弓衣十分乖巧,夫人打算留她在身邊做婢女。她帶著弓衣路過後院,這時黃裳正在地上打滾,身上都是泥土汙穢,夫人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黃裳腦袋癡呆,但是頑劣無異於同齡的幼童,旁邊照顧的仆人和丫鬟都扶不起來,原來是黃裳要去後山的墳墓玩耍,家仆哪裏肯答應,所以黃裳就在地上打滾耍潑,誰也不讓近身。

弓衣看到後,走到黃裳身邊,伸手攙扶黃裳。許是緣分,黃裳看著弓衣,竟然安靜下來,順從地讓弓衣整理衣服穢物,然後又順從地跟著弓衣到臥室。弓衣招呼其他丫鬟給黃裳洗漱,然後黃裳幹幹淨淨地穿了一套整齊衣服,站到黃夫人麵前。

黃夫人心裏明白,弓衣是老婦人專門送來照顧黃裳的侍女。老婦人應該是聽說了黃家員外心地不錯,於是把弓衣送來托付了。

半個月後,黃員外回家,看到家裏多了一個丫頭,當然免不了要詢問來曆。黃夫人就把老婦人和弓衣的事情如實告知了黃員外。黃員外歎口氣,囑咐夫人,這個弓衣身世可憐,要好點對待。

黃裳從見到弓衣第一麵開始,就把弓衣當作最親近的人,在弓衣麵前,黃裳也不再鬧著去墳墓玩耍。於是,弓衣就被員外和夫人指派專門服侍黃裳了。

看著弓衣細心地照顧黃裳,員外和夫人感到安心了很多。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發現弓衣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具體是什麼。一天廚娘告訴黃夫人,家裏老是無緣無故地丟雞蛋,隔幾天就少兩個。黃夫人為此覺得好笑,畢竟黃家作為一個大戶人家,少幾個雞蛋能算什麼事情,這也值得拿來說?

聽了夫人的話,廚娘也就作罷,不再提起。

又過了幾天,黃夫人早上到黃裳臥室看望,發現剛剛起床的黃裳正靠著床頭,嘴裏含著一個雞蛋。

看來是黃裳偷偷跑到廚房裏去偷了雞蛋。黃夫人於是找到廚娘,告知是黃裳偷拿雞蛋,不是什麼大事。廚娘欲言又止,黃夫人這才意識到廚娘知道點什麼,於是追問。

廚娘告訴夫人,雞蛋其實不是公子偷拿的,偷拿的是弓衣。夫人奇怪了,弓衣拿雞蛋給黃裳吃,這不是什麼大事,為什麼偷偷摸摸的?

於是黃夫人暗中留意,過了幾天,她比以往早起很多。天色剛亮,她就又來到黃裳臥室,聽見屋裏有動靜,就偷偷從窗外觀看,果然看見弓衣拿了一個雞蛋遞給黃裳,黃裳抬頭張嘴,雞蛋直接被塞進嘴裏。然後黃夫人看見弓衣側著身體,嘴裏也是鼓囊囊的。她脖子仰起,黃裳也學著弓衣的動作,仰起脖子。

夫人突然明白了,這是黃裳在學習弓衣吃雞蛋。夫人連忙湊近了點仔細觀看,看到弓衣的嘴巴慢慢把雞蛋囫圇吞下去,雞蛋慢慢從脖子處滑下去,黃裳也是一模一樣。

夫人大惑不解,為什麼吃個雞蛋要這樣一個吃法。過了一會兒,弓衣和黃裳同時喉嚨痙攣幾下,嘴裏吐出癟癟的雞蛋殼子。

這一看不要緊,嚇得黃夫人心驚肉跳。她不敢驚動二人,連忙回到臥房,把這事講給黃員外聽。

黃員外聽了之後,也是納悶得很,這種吃雞蛋的方法,倒是和蛇吃雞蛋一樣,隨後他又想起,家裏已經很久沒有鼠患。算算時間,就是弓衣來到黃家之後,老鼠就越來越少。

夫婦二人想到這裏,同時不寒而栗。難道弓衣對黃裳不懷好意?黃員外仔細回想,自己這輩子,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沒得罪過什麼人,實在是不好理解。

夫人害怕,提議把弓衣送走。但是黃員外又不肯答應,說弓衣是那個老婦人托付給他們家寄養的,哪天弓衣的家人來要人,如何交代?而且弓衣照顧黃裳十分妥帖,平時也沒有什麼過分的地方。

夫婦二人商量了一會兒,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隻好先這樣。弓衣教黃裳吃雞蛋看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看黃裳也沒出過什麼麻煩事情,幹脆就暫且不管了。

弓衣囫圇吃雞蛋的事情,開始還讓黃家上下好奇了一陣,到了後來,也就成了公開的事情,漸漸地也沒人覺得奇怪了。弓衣看來是貧苦出身,卻很懂事,除了言語不多,其他的方麵並無挑剔。廚娘在夫人的授意下,幹脆每兩日給弓衣兩個雞蛋。弓衣也並不以為意,平時照顧黃裳更加體貼。二人愈發親近,黃裳一日不見弓衣,就在家裏大肆胡鬧。

一晃黃裳已16歲,卻仍舊是癡呆樣子,當年的那個周侗再也沒有回來過。黃員外和夫人已經年過花甲,不再對兒子恢複抱有什麼指望,隻希望去世之後,弓衣能夠照顧黃裳一輩子。二老私下已經打算把家產都留給弓衣。

隻是沒有想到,天有不測風雲,黃員外安穩了一輩子,到老遇到了最大的劫難。

福建山多田少,曆來有山匪聚集。平日這些山匪很少騷擾到劍浦,但是這幾年,天災頻繁,不是龍卷風肆虐,就是大旱,消失多年的山匪又有了行蹤。而這次,山匪已經放出話來,要對付劍浦的黃家,讓黃家趁早準備好銀兩和糧食,免得到時候傷了和氣。

果然,兩個月後,一個漢子大大剌剌地走進黃家的院落,指名要見黃員外。黃員外連忙出來迎接,那個漢子說,自己是某山某洞頭領的軍師,要向員外借500兩銀子,不然就帶著兄弟下山來親自要錢,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